民國舊影17
見林德海跟著摻和,林雨槐直接道:“您別跟著裹亂了。”
林德海呵了一聲,好似自己多愛管這閑事一樣。他也不語,只埋頭將那鹵的入味的豬頭肉往碗里扒拉了,然后端著酒杯滋溜的吸一口。
林雨槐不去看自家老子那倒霉樣,只扭臉問楊子:“什么時候起了這念頭的?”
四爺沒有說話,什么時候有了這樣的念頭,一定是跟著白坤念了幾天說才動了心思的。
楊子吸吸鼻子,只盯著眼前的一盤子?xùn)|洋魚夾了兩口,好似那咸味叫他略微有些不適,于是只皺皺眉,卻低頭沒有語。可不是往常的樣子。
林雨桐給他夾了菜,緩和氣氛的道:“別老盯著那魚干,這肘子味道好,嘗嘗。”那魚干大家都叫它東洋魚,是一種紅色的海產(chǎn)魚干,是從倭國運來的,價格低廉,兩個銅板能買一大碟子,而且味道咸,特別耐吃。貧寒人家吃不起肉,只這魚三不五時的還買得起。連鹽都省下了。楊子手里拿著饅頭,卻不夾菜,只盯著魚干。自是吃到這待客的菜吃不完還要留下來的,下次熱一熱還能招待其他的客人。
這會子,見林雨桐見肘子皮揭下來,蘸了醋汁子給他放在面前的碟子了,他嘴角動了動,這才抬頭,“我聽說倭國在遼東辦學(xué)校,叫孩子們都學(xué)習(xí)倭。如果人人都只想坐在學(xué)堂里學(xué),那將來,我的孩子該學(xué)的時候,是不是也只能在學(xué)校了學(xué)倭了?”
林雨槐的手一頓,好半天才道:“楊子我有出息。這么著,你現(xiàn)在去當(dāng)兵,實在是不行。”見楊子還要說話,他擺擺手,“你看看你自己,瘦瘦小小的,跟十二三歲的孩子似得。算想去,人家也不要你。還以為你是去混飯吃的。所以,你先得把自己養(yǎng)壯實,然后再說。以后每天跟著我習(xí)武。學(xué)校還是要去的。不識字的兵那武夫!你看行不行?”
行!只要松口叫自己去行。
楊子忙不迭的應(yīng)了。
林母以為槐子這是緩兵之計,只要能將孩子留下,什么都好說。如今日子好過了,他在家里好吃好喝的,過兩年估摸著也不想往外跑了。這么想著,臉帶了笑模樣。夾了一筷子大肥肉過去,“你哥說的對,聽你哥的。先把身體養(yǎng)壯實了。”
林德海嘴角一撇,伸筷子也夾了一筷子肥肉給林雨槐,又給林雨桐也夾了一筷子,“吃吧!你們倆有娘跟沒娘是一樣的。”
娘的!當(dāng)老子是死的。這些年我兒子養(yǎng)著你們娘三,你什么時候心疼過了。倒是對那小崽子,對林家的根苗好了太多。弄弄清楚,這到底是誰的家?
林母手里拿著筷子,都有些顫抖。沒這么給親母子之間下蛆的。她有些驚慌的看了一眼大兒子,又轉(zhuǎn)頭句看林雨桐。
林雨桐面對盤子里的肥肉,心里只哆嗦。四爺趁著那邊一家子大眼瞪小眼的機會,趕緊將肥肉給夾走了。
林母沒注意,作為補償,又給林雨桐夾了一塊。杏子趕緊攔了:“我大姐不吃肥肉。”
“……”林母拿著筷子愣在了當(dāng)場,“肥肉是好東西,怎么不吃?”
當(dāng)然是日子過的好,不惜的吃。
林德海對四爺很滿意,馬道:“以前,咱們家那也是牛肉羊肉雞肉,豬肉根本不得臺面。如今呢,這豬肉倒成了最香的了。我閨女跟著你,可是過了好日子了。”
四爺客套的兩句,將話題轉(zhuǎn)到楊子的學(xué)業(yè):“民立學(xué)離家里稍微遠一些,但學(xué)校辦的還不錯。聽說有一千多個學(xué)生……”sm.Ъiqiku.Πet
“那學(xué)費也不便宜。”林德海有些肉疼。
“一學(xué)期十六塊錢。”林雨桐接話道:“如今家里的收入,這點錢也不算什么。算不是負擔(dān)吧。”之前也不知道聽誰也說了一嘴,說是香江那邊的學(xué),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最便宜的也在三百以,貴的一學(xué)期得一千五左右。對很多人家來說這都是天數(shù)字。
杏子趕緊接話:“不是負擔(dān),我跟娘供得起。”
楊子見三兩語的,大家把這事定下來,他這才道:“只要國和算數(shù)兩科過了九十分能跳級,我想最多兩年我能畢業(yè)。”學(xué)校只開設(shè)六門課,國、修身、算數(shù)、英、地理、歷史,再沒有其他了。而又尤其看國和數(shù)學(xué),只要成績達標(biāo),能跳級。除了學(xué)費這一項開支,剩下的課本費用真不用多少,一冊書八分錢。一個學(xué)期也不到五毛錢。再加筆墨紙硯,兩塊錢頂天了。所以供一個學(xué)生的一年的費用大概在四十塊錢左右。
林母見真要叫小兒子去讀書,心里歡喜,看了林德海的臉色,這才道:“不要跟你五嬸的侄子似得,個學(xué)還不穿什么布襪子,要穿洋襪子,還要穿皮鞋,咱們家可不慣你這毛病。”
林雨桐有些哭笑不得,一雙男式的洋襪子一雙不過五個銅板,只不過不耐穿,半個月是極限。是皮鞋,三五塊錢也能買來。楊子這樣的小子,穿兒童皮鞋的大號估計都行,也才一塊多錢一雙。
她將這事記下了,出了正月初五,商場開門以后,她特意出去給楊子買了一打的洋襪子,買了一雙還算不錯的皮鞋。又挑了紙筆,算是給他考學(xué)的賀禮。
到家的時候,四爺也才回來。
“干嘛去了?”林雨桐沒聽說他要出去。怎么自己出去了一圈,他也出去辦事去了?
四爺朝外看了看,才低聲道:“去看看了,物今晚起運,如今那一邊都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到底還是要運了。
紫禁城里面被搬空了。
原以為城里要發(fā)生點什么,但是沒想到,城里面安靜的很,倒是后半夜,城外的槍聲響了半晚。天亮的時候,還零星能聽到幾聲。
院子里聚集著不少人,都沒有出去。林家宅子這高門大戶的,只要不是用炮轟,子彈還是飛不進來的。槍聲把這過年的氣氛都給攪和了。鬧的人心惶惶不得安穩(wěn)。
貓冬的人更有理由不出門了。過了正月初十,這走親戚的人越發(fā)的少了起來。林雨桐這邊是沒有什么客人的,原以為這個年節(jié)這么過去了。卻不想正月十一這天,家里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林雨桐將門打開,見站在門外的兩個穿著棉袍,戴著禮帽,圍著黑色的毛線圍巾,臉架著黑色眼鏡框的老式眼鏡的人門,這人不過四十來歲的樣子,身透著一股子儒雅之氣,“請問金四爺先生在家嗎?”
金四爺后面加個先生,怎么聽著這么別扭呢。
林雨桐沒顧別扭,知道是來找四爺?shù)模c點頭:“在的。不知道您是?”
“您好,鄙人是師院的教育長,蘇英杰,特來拜會金先生。”說著,將禮帽摘下來往胸前扣了扣,微微欠身道。
師院?應(yīng)該是師范學(xué)院吧。
大學(xué)的教育長,相當(dāng)于主管教育的副校長,大概是這么區(qū)分的吧。她也鬧不明白,反正登門是客。不管為什么來的,先把人讓進去再說。“里面請。”
說著,讓出路來,叫人先進來。這人十分有禮,進了門并不在院子里走動,而是等著林雨桐將門給關(guān)好了,才跟在林雨桐的身后,并沒有左顧右盼。
院子本身不大,幾米都到了堂屋門口,四爺在堂屋里倆兩人在門口說的話聽了個不離十。他站在堂屋的門口迎接:“原來是蘇先生,久仰久仰。”
久仰當(dāng)然是客氣話。之前真是沒聽過這么一號人。
蘇英杰好似也沒想到四爺這般年輕一樣,愣了一下才拱手道:“看金先生的章,還以為是為老儒,沒想到是這么一位青年俊才。實在是太意外了。”剛才還以為開門的姑娘是金先生的閨女,如今看來,這分明是一對小夫妻嘛。
四爺忙將人請到里面:“您真是過獎了。”
林雨桐去一邊給兩人泡了茶,送了去。
蘇英杰掀開茶蓋,連聲說好茶。放下茶碗的時候,往方桌的里面看了一眼,好似是稿,再一看,竟是膳食搭配方面的理論。這也是林雨桐沒事的時候整理出來的。只當(dāng)是換腦子了。
“這也是金先生的大作。”蘇英杰指著稿,忙問四爺。
四爺擺擺手:“那是內(nèi)子整理的,我在這方面是一竅不通。”
蘇英杰詫異的看向林雨桐:“這次真是來對了。沒想到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四爺看向蘇英杰:“還未請教蘇先生,您貴腳踏賤地,所謂何事?”
“金先生過謙了。”蘇英杰看向四爺?shù)难凵裼行崃遥骸拔掖舜吻皝恚窍胝執(zhí)K先生出山,去我們師院任教的。”
任教?
這完全不在四爺和林雨桐的意料之內(nèi)。
“怎么找到我這里了?”四爺有些詫異。
蘇英杰也有些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隔著兩條胡同。以前在報紙看過先生的章,卻從沒想到先生離我這么近。過年在家,聽周圍的孩子都叫金先生為金大善人,我這才打聽了一二,知道您是給報社寫稿子的金先生。所以,冒昧登門,想請您去任教。”sm.Ъiqiku.Πet
林雨桐和四爺懂了,時下有句話,叫做“北大老,師大窮,青華燕京可通融”。這話后來被很多人誤解,以為它是說北大這個學(xué)校太老了,師大太窮了,燕京和青華考學(xué)容易,可以通融通融。其實壓根不是這么一碼子事。這完全是在京城的知識女性的一個擇偶標(biāo)準(zhǔn)。這北大老,是說在北大學(xué)的人年齡較大了,大多數(shù)都是結(jié)了婚的;師大窮是因為師大的學(xué)生當(dāng)時基本是寒門子弟,因為師大不要學(xué)費,所以是師大窮;青華燕京可通融,那是說青華和燕京的是不錯的擇偶對象,家世較好,學(xué)校也好,可以考慮。
這師院估計跟師大其實是一碼事,招收的都是寒門學(xué)子,學(xué)免費。那么如此一來,學(xué)校老師的薪酬,是個問題了。金四爺這個金大善人,明顯是個不看重錢財?shù)模敲丛谔K英杰的心里,這薪酬好說了。
四爺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先問道:“不知道想聘我做哪一科的老師?”
“國歷史,您這功底在章都看的出來,是及其深厚的。”蘇英杰見有門,忙送一頂高帽子。
可這卻不是四爺想教授的,想到以后要做的事,最缺的還是人才,因此道:“這個聘用我可以答應(yīng),只是不知道貴校有沒有理工科,我想教授的事物理,機械這些學(xué)科。”
蘇英杰大驚,“金先生懂這個?”
“在美國留學(xué),學(xué)的是這個。”四爺只能這么應(yīng)付。要是有一匹稍微有點專業(yè)知識的學(xué)生做助手,才真是事半功倍。
蘇英杰只覺得挖到寶了,“自然……學(xué)校有物理專業(yè),沒有機械專業(yè)不要勁,只要金先生能授課,想來不少學(xué)生愿意報這個機械班。國難當(dāng)頭,這個專業(yè)的意義,不可估量。”十分激動的樣子。
“那我沒有問題了。”四爺朝蘇英杰點點頭,“什么時候開學(xué),我需要什么時候過去,您給句話行。”
半句都沒提薪水的事。
蘇英杰心里感慨,面也有些不好意思:“先生,學(xué)校的經(jīng)費有限,每月只能給三十塊錢的薪水……”還不一定每次都能按時足額發(fā)放。
四爺擺擺手:“沒關(guān)系。這都不是要緊的。”
三十實在是不多。大學(xué)教授最高的能拿到五百,當(dāng)然了,最低的辦事員,也在二十以。一個代課的老師,一個月三十,真心不算多。但咱們?nèi)ゴ髮W(xué)也不是為了謀生的。
蘇英杰忙起身跟四爺握手:“太感謝!太感謝了!”說著,又看向林雨桐,“我厚顏叫一聲弟妹,不知道能不能聘請弟妹也去任教。”
林雨桐愣了一瞬,“我?我去教什么?”自己可沒有留洋美國做借口,不能憑空說精通數(shù)學(xué),直接能去大學(xué)做教員。這不現(xiàn)實。
“你們可能不知道我們學(xué)校,學(xué)校雖是男女混校,但其他專業(yè)的女學(xué)生相對較少,只有家政系清一色的都是女學(xué)生,家政系畢業(yè)以后,出路有兩個:一個是做太太,能夠治家、教育子女;另一個出路是營養(yǎng)師。雖說咱們國家才有了營養(yǎng)師這個叫法,但在西方,這些專業(yè)卻都已經(jīng)很成熟了。”蘇英杰笑道,“咱們也算開了個先例吧。”
原來是聘請自己講授營養(yǎng)學(xué)啊。這個倒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