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37

三四年到來的時候,四爺的心情并不怎么美妙。常不常的對著報紙的新聞冷笑。林雨桐將報紙都收起來：“行了！不看了。”什么溥宜，早知道的結局,氣什么氣。她轉移話題，“今年學生都有積蓄了，差不多眼看過年了，也都回了。咱們怎么辦？是在城外過年,還是回城里去。”

四爺拍了拍林雨桐：“在城外吧。也好好的歇一歇,最近真是累的。”

林雨桐也是這么想的，“要是回城里,光是應付門的客人夠人累的了。”

年貨不用準備,鄭東給準備的妥妥當當，一車一車的拉了過來。陪著四爺和林雨桐在城外過年的,除了銅錘母子，是白坤叔侄了。

林雨桐跟銅錘娘在廚房忙活,男人們有男人們的事,光是槐樹林那邊的廠過年發福利的事,叫幾個人忙的夠嗆。工人都怎么倒班,怎么保證不泄密等等,都是要考慮的問題。

日子一晃到了臘月三十，年夜飯準備的很豐盛，雞鴨魚肉都有。佟嬸的手藝不錯，沒怎么用林雨桐沾手，一桌飯桌了。大過年的都說的是吉祥話，不管多不痛快的事,也沒人提起。一頓飯吃了幾個小時也才散了。

在城外是聽不到什么鞭炮聲的，這里離哪邊都不近。差不多到十二點的時候，還是銅錘象征性的在院子里放了倆掛鞭炮，這個年算是過來了。

大年初一一開門，見到門外的鄭東，“過年好啊！”

林雨桐都不得不佩服此人，十分放的下架子。對這樣的人即便不喜歡，可卻也討厭不起來。

四爺笑著將人迎進去，林雨桐給了茶，去了一邊的屋子準備給鄭東的回禮了。這門拜年，禮可有點重。

隱隱約約的聽著外面的說話聲。鄭東壓低著聲音：“……這身邊多了一雙眼睛，做什么都不方便，來年咱們正式開工，這個女人可得防著點。”

林雨桐知道這說的是陶桃。

聽四爺問道：“你是怎么想的？”

鄭東好似拿不定主意一般，好半天才道：“說實話，搬開這個女人容易，是逼急了，直接給……也不是什么難事。可是搬開這個，金陵那邊不會另派一個？這個是在明處，又是相處過兩年的，彼此多少都有些了解，掌控起來相對來說也容易一些。可要是換個人來，這咱們什么都不清楚，還不如叫她占著位子呢。另外，如今是明著安插人，這要是逼急了那邊，給暗處安插個把人，到時候才真是防不勝防呢。所以我的意思，這個女人咱們不僅不動她，還好好的供著她。她想看什么，咱們讓她看什么。只是……生產環節，只有你最懂。咱們能不能從生產環節動動手腳，也別什么都叫她給看去了。”

林雨桐心里一跳，這話可真遞到四爺的心坎了。四爺一直沒主動提，原來是知道這家伙會主動提起。

她這么想著，手腳的動作慢了下來，

聽四爺道：“不想叫她看見，除非又某個環節不在廠子里生產。”

鄭東的眼睛一亮，聲音更低了下來：“這倒是個好辦法，暗處的那處廠子我也不問具體的地址，也不問由誰在負責，我想著，咱們能不能換個思路，兩處廠子都少個環節，我這邊給他們那邊多生產一個環節的零件，而他們為我多生產一個環節的。兩邊做成成品之后，相互交換，誰也不吃虧，誰也不占便宜。如此，也可以保證機密不泄露出去。”

林雨桐心想，辦法好是好，但是你怎么敢保證四爺待兩邊的心是一樣的呢？不過，這暗處的廠子雖然在暗處，但是很多人都知道有這么一個廠子的存在。如今看四爺的意思，關鍵的零件他大概根本不打算由這兩個廠生產吧。密室里那套更小的設備只怕是為這個準備的。陶桃是汪系的人馬，四爺不一定有心防著鄭東，但肯定是防著汪系的。

果然，聽四爺道：“這卻是是個好主意，這么定了。”

林雨桐心道，鄭東還真是會給他自己挖坑。

送走鄭東，四爺才叫了白坤說話，“……如今，主要還是要有訓練有素的工人，至于圖紙，你這邊倒不一定非得全部掌握。”

白坤也是這么想的，“工人的工作我會做，有意向的我們會派人將他們安全的送到蘇區。等能建立自己的兵工廠了，這些人是都是骨干了。”

四爺對他的這些事并沒有發，那都是工人自己的選擇。即便在學生，白坤私下里做學生的工作，他也從來沒有過多的干預過。

兩人說了會話，四爺最后又叮囑了幾句，“……鄭東是個聰明人，以后相互來往的可能更頻繁。所以，你萬事還是得小心一些。另外，咱們這邊的廠子，原材料的運輸，屬于機密的機密。一個弄不好，最后的老巢被人給掀出來了。到時候……老白啊，這可大白天下了。一旦放在明處，這廠子對你們可沒用處了。”

白坤的神色鄭重起來：“放心，我會盡快通知家里，這部分的工作還是得有人配合才能完成。我嘛……重心還是確保你們的安全。”

交換了意見，白坤走了。他倒不是急切，關鍵是四爺和林雨桐也得起身出去拜年了。

像是宋校長家，還有學校里的同事，連同四爺認識的一些人。都得門走一走的。在一個教授家里，有幸看到了雷雨的稿子。聽說一些大學的學生私下里排演話劇，雖未對外售票演出，但在小范圍的圈子里，還是一炮而紅了。

初二，兩人又回了娘家。自家的小院子里，楊子早替他們把爐子升起來了，屋子也暖和。槐子回來后，并沒有將家給搬出去。這點叫林母有些不滿，但槐子堅持說：“如今世道亂，一大家子抱團住在一起，相互有個照應，安全！”

因此，這事這么擱置了。

今兒林雨桐回娘家，林母少不得絮叨幾句，林雨桐那么聽著，聽完也不發表意見，反而問起杏子學的事。

杏子其實是舍不得鹵肉的生意的，但是林母如今自認杏子也算是官家小姐，愣是不叫她拋頭露面，倒是十分支持她學了，還問林雨桐：“你們那學校招不招杏子這樣的學生？”

字都寫不利索，怎么招？

林雨桐正想著這話怎么說才好，聽杏子接話道：“大學只要要高畢業，我不行。還是聽楊子的，去護士學校。我去護士學校，打打針包扎傷口我應該能學會。”

林母也不愿意：“這要打針，整天看老爺們的屁股，算是怎么回事？”

這話叫杏子的一張臉通紅。

楊子趕緊道：“娘，你這說的都是些什么？人家那叫白衣天使，大夫眼里只有病人和非病人的區別，哪里分什么男女？您真是的！都什么年月了，還說這些個糊涂話。”

林母被楊子鎮壓，過了正月十五，杏子被送到護士學校，選擇了住宿。

整個大年下，都沒見林德海。估計他也是琢磨過味來了，對林雨桐有點懼怕。再加槐子回來后，他告狀無果，再也不往前湊了。如今他是要錢有兒女孝順，又因為槐子今非昔，不知情由的來巴結的也不少，他的日子過的也舒服。劉寡婦年前從娘家回來，如今伺候他伺候的跟老太爺似得，也不去礙眼。他不回林家，槐子直接給送了年貨，竟是一點請他回去的意思也沒有，他更安分了。

這個新年，這么波瀾不興的過去了。

聽說陶桃門給槐子拜年，對林母也是各種的好。起初林雨桐還有點擔心林母犯糊涂，真把這女人給招到家里。誰能想到，林母憋著勁想找個出身良好的大家閨秀配自家的兒子，這么一個出身低，又在男人堆里廝混的姑娘，如何能入她的眼。以前看好的于曉曼，聽說在廠子里做什么秘書，她的臉都不好看。覺得都不是本分的女人，這樣的姑娘堅決不能娶回家做媳婦。后來陶桃第二次登門，槐子好好語，笑語嫣嫣，林母當即拉下臉，指桑罵槐的將陶桃好一頓排揎。最后把陶桃直接給氣哭了，槐子一副歉意愧疚的樣子將人送走了。他見林雨桐問起，笑了起來：“還別說，這糊涂人有糊涂人的用處。我年前躲了陶桃好幾次，宗室打著忙的幌子，可這躲來躲去也不是辦法。可要面對吧，拒絕的太直接，這個女人只怕不肯善罷甘休，再叫她記恨，我犯不的。正想著過年后請阿瑪出面將人給打發了，誰知道額娘插了這一手倒也利索了。反正，她是覺得，想進咱們家的門，兩老都是堅決不答應的。這足夠了。剩下的事情慢慢來吧。”

“只是這么耽擱了你的婚事……”林雨桐看向槐子，“遇到合適的，也別多想。總不能因著她在，你連家都不成了。”

“看緣分吧。”槐子笑了笑，一點也沒往心里去。

林雨桐又想起于曉曼：“你跟她又接觸？”要不然她次不會那么突然提起。

槐子點頭：“我跟鄭東之間的關系你也知道，避免不了跟于曉曼見面。你想說什么我清楚，我們……大概不是一條道的人，干她們那行的，我早說過，難有善終。可即便想脫身，也脫不了身。我不會明知道有危險，還敢著往撲的。這姑娘叫人覺得挺舒服的，也很容易叫人有好感。鄭東一度還想撮合。后來我拒絕了。不可能有結果的事，不要叫它開始。”

很理智的選擇。

林雨桐再也沒有語，槐子心智成熟且堅定，該怎么選擇，他心里有數。

出了正月，學生陸陸續續的返回了。白天開始班，晚繼續課。如今算是正式開始生產了，四爺白天都泡在廠子里，連午飯都不回來吃了。

廠子里給四爺連同這些學生是要開了小灶的，但被四爺拒絕了。也在廠子里吃一頓飯，這些學生也都是苦慣了的，叫他們跟苦大力的工人分開吃，還真有些不習慣。

鄭東見四爺堅持，退了一步，又給四爺定了大館子的菜，叫每天按照飯點送過去。四爺笑：“我吃不慣外面的菜，家里也惦記，說好了每天給按時送的。”

反正秉持一點，堅決不搞特殊化。誰知道這點特殊，在以后會被扣什么帽子。

于是，白元每天多了一個差事，是給四爺送飯。林雨桐知道四爺的意思，所以飯菜也很簡單。倆菜一湯，還都是素的。有時候還不工人的伙食，不過勝在精致罷了。都在車間吃飯，一看四爺的飯菜眾人也都沒了半點隔閡。素菜做的再精致，那也是素菜。白菜湯變不成紅燒肉。四爺簡樸這一印象，這么印在很多人的心里。

這天林雨桐將飯菜裝好，二月的天還是極冷的。前兩天一場雪下來，叫氣溫更低了。要是車沒有炭爐子，這飯菜到了地方冷了。今兒林雨桐做的是杏仁菠菜，清炒蓮藕，湯是蛋花湯。叮囑白元路小心點，這才看著他離開。

騾車走十里路也半個小時，到了地方，白元從車下來，趕車的不用吩咐，在廠門口的大樹下等著。

白元提著食盒往里面去，遠遠的看見墻根底下，坐著個渾身襤褸的要飯的。他仰頭看了看天，今兒天陰沉沉的，又沒有太陽，那墻根地下又不能曬太陽，坐著那么做什么。乞丐乞討，都是去城里，找那些酒館飯店，看有沒有客人吃剩的，好歹能混口吃的。或者干脆在去人多的地方，百千個人里總能碰見個心善的，或是給半塊餅子，或是給一分錢呢。總也不會餓著。可這個叫花子倒好，在這里乞討。這廠子是封閉的，除了四爺帶的這些學生每天能按時進出，剩下的工人都不能隨便出來的。這周圍沒有人煙，在這里討飯，他搖搖頭，哪里討的著。

將飯菜給四爺送到，他守在一邊聽這些工人說閑話。等著吃完飯拿了食盒回家。

廠子食堂的師傅看著四爺盤子里的菠菜稱：“這么冷的天，菠菜長的怪好的。”

四爺還沒說話，白元接口道：“園子里的花房，種花怪可惜的。林先生做主種了點菜，出苗了。”

那邊的學生也笑：“我們也跟著有口福，昨晚的蒜泥小白菜吃著順口。”

這師傅夸林雨桐實誠，說笑著，起身提著只剩下菜湯的桶往出走。白元看見那師傅盆里還剩下倆個縮成青疙瘩的饅頭，笑道：“把那饅頭給我吧。”

那師傅笑：“哎呦，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了，你看把這饅頭捏的。”

這種一出鍋縮成瓷疙瘩的饅頭，被叫做鬼捏饃。北方過年前家家戶戶都蒸饅頭，有些人家一大鍋出來近乎一半面好似都有被捏了幾下的手指印，按照迷信的說話，這是家里兒孫不孝順，祖宗看不過。怕出現這樣的現象，好似總在出鍋前往灶膛里撒一把鹽，也不知道是什么講究。反正被捏著這樣的饅頭硬的很，再怎么加熱也是一團硬疙瘩。沒人吃！

白元笑道：“沒那么些講究，我在外面瞧見個要飯的，這種天停在這里，估計是走不動了。這饅頭再不好看，也是實實在在的糧食。”

那師傅一聽，直接將饅頭給了白元：“廚房窗臺還有幾個，一會子你都拿走。”

等著師傅走了，四爺也吃完了，這才叫白元到身邊，“要飯的也不是傻子，怎么莫名其妙的出現在這里了。小心點！叫于曉曼或是陶桃，這廠子里的安全歸她們管。”

白元心里一跳：“是！我記下了。”

結果收拾好出了門，見剛從食堂出來的陶桃，他也沒再去找別人，直接過去，將發現說了一遍：“也不知道人還在不在，要不要陶特派員跟我去看看。安全第一嘛！”

“走！”陶桃一點也沒猶豫，兩人直接出了門。

那個要飯的還在墻根下靠著呢，到了跟前，白元將手里的饅頭遞過去：“你墊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