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69
“說起來這事也有些怪。..a”劉永福端著杯子,斟酌著這話該怎么說,“舉報信出現的很突然。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時間送來的。但因為信舉報的是你,我想你是院長,這醫院的人可能心里有顧慮,不能實名舉報也算是情有可原。這些疑問在我心里壓了壓,也沒多想。可更叫我疑惑的是,我把醫院里所有的人員包括病人和職工的字跡進行了對,沒有一個是符合舉報信的字跡的。這也是說。直接舉報人很可能并不是醫院里的人。我想著,他即便不是醫院里的人,但這人在醫院里一定有熟識的人。我其實更傾向于醫院的醫護人員和職工的家屬,這種事托給外人畢竟也不合適。在我想要把這些家屬排查一遍的時候,我又收到了第二封信,信封里只有一個名字,叫韓春沐。再沒有其他的信息。不過,這字跡卻跟第一封如出一轍。那么這意思十分明顯了,肯定是說要想知道具體情況,找這個韓春沐。可這哪找韓春沐去?大海撈針嘛。可沒等我們找人,人家自己門了,他不是組織內部的人員,只是一個小商人。不是往秦北運貨,反而是把秦北的大棗小米往出運的商人,他卸貨的時候被倒下來的裝著麻袋的貨物給砸傷了腳,這才到醫院來看診了。”
可看診的病人多了,怎么偏偏被你們給撞了。
林雨桐越發的覺得蹊蹺:“是誰將這個韓春沐帶到你跟前的?”
劉永福尷尬了一瞬,“這也是我如今想起來覺得后悔的地方,哪里會有這么巧合的事情。當時我去廁所,聽到有人叫了一聲韓春沐,我這一激靈,趕緊扭頭,可是人來人往的,我都沒看清是誰叫的這一聲,而且也沒發現有人有怪的舉動。我已經是人家已經進了門診部,馬追了進去找護士查一查看診的信息,有沒有一個叫韓春沐的,還真給找見了。他正在走廊里排隊呢。我靜靜的等著,等他從門診里出來,這才將他叫到辦公室說話。”
“那也不對。”林雨桐皺眉:“這人進來了沒出去,門衛的記錄該有這個信息啊。如今門衛那邊說沒有這一類人,這怎么解釋。難道他進來沒登記?”這么想著,翻看警衛送來的昨天的登記記錄,卻在面做找到了出去的記錄,“面顯示,他在醫院呆了一小時十五分鐘之后離開了。”
劉永福的臉一下子漲的通紅:“這個事……我可以解釋。當時我將他叫到辦公室,詢問他關于你的事情,但是這人是裝傻充愣,說他是一個本分的商人,根本不認識你。這不是瞎說八道嗎?他要是不認識你,人家能好端端的寫他的名字。看他這么推搡,我以為他是你的……”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小心的看了一眼林雨桐,然后掩飾般的將杯子端起來喝了一口水。
“你以為他是我的同黨?”林雨桐明白了他的意思,按照自己是有罪的這一點往下推論,得到這個結果并不怪,“然后呢?”她臉不見異色,語平靜,不見半點惱怒之色。
劉永福心里一松:“沒錯,我當時是那么想的。見他非常頑固,我知道這不是一時半會能審訊出結果的。于是我自己帶了口罩,換了對方的衣服,從辦公室出去,在門口的時候登記了一下,出了醫院去附近的公共廁所里將長袍脫下來。我里面穿著汗衫,又將褲腿卷起來,衣服一下子不一樣了。出了廁所,等著醫院運水的車,十幾分鐘一輛毛驢車,我跟著運水車進去了,大家都是熟人,也沒人覺得怪。警衛室的以為我找運水的職工了解情況,運水的也沒主意警衛室有沒有記了我的名字。這么的,鉆了一個空子。當然了,我也不是怕什么,是不想打草驚蛇。”想到自己原本不想驚了的蛇如今坐在對面,他還是多了幾分尷尬,又喝了一口水才道:“記錄的事是這么一回事。我回來以后,又繼續審訊了那個韓春沐,一審審訊了半天,但對方也沒有松口。他越是表現的沉穩,越是不焦躁,我越是覺得這個人有問題。于是,拍板決定將人留在辦公室一宿,明天再問。當時下班了,我們要是加班熬夜,大家會知道我們在忙什么,而且站在你家的二層窯洞門口,能看見我們辦公室的窗戶。我怕引起你的警覺,決定裝作沒事一樣,按時下班。將人給鎖在里面。”
林雨桐都不知道該露出什么表情:“那是個大活人,不是個物件,你叫他老實呆著,他呆著。你怎么沒想著人家叫兩聲弄出個什么動靜來?這么明顯的問題你們竟然理所當然的忽視了。把這么一個人仍在辦公室,連行蹤都幫著隱藏了。辦公室的那種門,能鎖住人嗎?還不是憑人家想進進,想出出。今兒早出事了,不想著說明情況,還在自己查自己內部的問題。差點弄出一場關于鑰匙的冤假錯案來。這不說了,即便真懷疑這個人有問題,他也不是咱們內部的人員,你們憑什么將人家羈押了起來,要不是你們不按照章程辦事,這事從頭到尾不會發生。”
“是是是!”劉永福連連點頭,“可不是這么一回事。如今我也想明白了,這封信可能從一開始是誘餌,目的還是通過我們給他們提供見面的機會。”
那倒未必。
林雨桐搖頭:“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只是想不動聲色的見面,一個在醫院工作,一個在醫院瞧病,兩人有的是機會說話。而且半點都不引人懷疑。做什么要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聯系呢。”
是啊!
劉永福眨了眨眼睛,“好像還真是這么一碼事。”
林雨桐心里不由的嘆氣,這水平還敢查別人,叫他經手的案子,只怕全都是冤假錯案。正不知道該怎么繼續,門被敲響了,林雨桐抬起頭,高聲應了一聲:“進來。”
門推開了,進來的是廖凱。
林雨桐前跟他握了握手,然后指向劉永福:“還是叫劉組長把前因后果再說一遍吧。”說著話,她起身要避出去。
廖凱忙道:“不用不用……”
林雨桐卻很堅決:“我一會兒回來,也該到查病房的時間了。”
她得防著劉永福是不是有什么不好對自己說的話。
廖凱跟劉永福沒怎么寒暄,開門見山,劉永福將事情的經過詳細的說了一遍,最后才道:“有些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有話講嘛。”廖凱心道怪道林雨桐要避開,看來這個劉永福確實是有些顧慮,他起身給對方倒水,“有什么講什么,只有我們兩個人,你的一些隱瞞,可能會增加我們工作的負擔。”
劉永福又喝了一口水,頭的汗下來了,“其實我懷疑一個人,但是這個人的身份又有些特殊。”
“你懷疑誰?”廖凱的神情一下子鄭重起來,坐直了身子雙眼盯著劉永福,似乎是想看看他有沒有在說實話。
這叫劉永福一瞬間有了壓力,“我懷疑的是林杏……”話一落下,他忙解釋道:“我這么說是有根據的,并不是因為她想要誣陷我,我才要報復他的。”
“這話我信。”廖凱笑了笑,威壓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說說,有什么懷疑的根據。”m.biqikμ.nět
劉永福心一下子回到肚子里,“其實我有懷疑過小組內部的人員,因為只有他們知道我的一些想法。我對林院長不配合我們的工作,是有一些不滿情緒的。好幾次都差點起了沖突。當然這只是工作的沖突。她的這種不配合呢,我不光是不滿,我還覺得,她是不是想隱藏什么呢,是不是怕我們審查呢。于是,她越是不配合,我越是想好好的查一查。那天我們四個開了碰頭會,我當時在會說,不要怕權威,我們要干預挑戰權威。結果第二天一早,我發現收來的舉報揭發材料里摻雜了一封信,是揭發林院長的。那天開會,我怕在辦公室里會不合適,畢竟是人家的地盤,叫人家聽去只片語,再傳到林院長耳朵里,我們相互之間這關系豈不是得更惡化了。所以,我留了個心眼,將人直接叫到開荒的地里去,一邊參加勞動,一邊開會。我們在割紅薯藤,那一片十幾畝地,種的都是紅薯,這種貼著地面長的作物,遮擋不住人。所以我們說話很安全。絕對不會有人偷聽到。可是是這么巧,我才說想要挑戰權威,轉天送來一封信。當時我直覺得興奮,覺得我的預感是正確的,林院長肯定是有問題,她怕我們查。可是現在回過頭一想,這么巧合的事情,本身很蹊蹺。我們這四個人里,只怕是有內鬼的。可這內鬼是誰,我不敢想。在今兒早的時候,我心里還閃過這一絲疑慮。畢竟林杏是林院長的妹妹,雖說兩人關系不睦,但也沒有妹妹整治姐姐的道理,誰的心能狠成這樣。但是林杏……這個給我印象極好的女同志,今兒是生生的給我了一堂別開生面的課。印象深刻啊!她這樣的心性,愚蠢又奸詐,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她了。”
廖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說的情況很重要,我們會重視,也會一一去查證的。現在,你能不能將你先后收到的兩份檢舉信拿出來交給我們,也許面還有什么線索也不一定。”
“好的!我這去拿。”劉永福起身,抬腿要走。
“等等,我叫人跟著你一起,省的再發生什么意外。”廖凱說著,先去開門,叫了兩個戰士跟著劉永福。等目送他們離開這才轉臉看向不遠處已經等了半天的林雨桐,“進來說話吧。我這是鳩占鵲巢,倒叫你不能辦公了。”
林雨桐這才笑著走過去,“怎么樣?我們這位劉組長給你提供什么有價值的信息了?”
廖凱笑,對林雨桐組織是有結論的。她不管是在滬,還是在京城,都是在內部的同志領導下工作的。做過什么,接觸過什么人,為什么跟這些人接觸,接觸他們都做了些什么,都有詳細的備案。每一個環節都是經得起查證的。所以,她這一問,沒叫他覺得是打探消息,他像是回答正常工作問話一般的道:“他有懷疑的人。”
“林杏。”林雨桐半點沒有意外,直接報了這個名字。
廖凱笑了笑:“你覺得是嗎?”
“說不清楚。”林雨桐實事求是的道,“其實我不覺得她又這樣的膽子。她是個不純粹的革命者,她是不是入黨了,什么時候入黨的,這些我都不知道。她變化很大,我有時候覺得,她是個生存主義者,其實說起來,沒有什么信仰。”雖然是受了白坤的一些影響,覺得革命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但革命并不是一個美妙的過程。這間伴隨著痛苦和犧牲,這些都不是她能承受的。事實,打從她留在安,林雨桐知道,她求的是個生存。在亂世好好的活下去。要是能活的更好,活的有尊嚴,那更好了。什么犧牲奉獻,她不可能有。只要威脅到她,她永遠都是將她自身的生存放在第一位的。你可以罵她、鄙視她、瞧不起她,但卻不能因此斷定這個人是個奸細,是特務。這是魯莽的,也是不負責任的。
林雨桐的話叫廖凱的神色鄭重起來,“你說的,我們也會好好的考慮的。可要不是林杏,那么這剩下的三個人有一個有問題。你覺得是誰?”
這可有些不好說了。
林雨桐搖搖頭:“你還真是問住我了。”她看向廖凱,“也別因為我的話將林杏給排除了。那只是我的感覺,還是要用事實說話的。”
廖凱正要說話,門外響起腳步聲,他果斷的將話咽下去,等著門外的人進來。進來的果然是劉永福,“信在這里呢。我怕信件被人……”他不好意思的看向林雨桐,“反正是藏的嚴實……”
林雨桐像是沒看見他的神色一般,只垂著眼瞼靜靜的坐著。
廖凱將信拆開看了,然后才皺眉看向林雨桐,“你看一看。這信我怎么感覺不是近期寫的。”
林雨桐將信接過來只掃了一眼蹭了下站了起來:“這字跡我認識。”
廖凱驚疑不定,“誰?”按說不會用熟悉的人寫信才對。
林雨桐輕笑一聲:“還真是夠有恃無恐的。這封信寫的時間肯定很長了,因為她本人并不在安,而在金陵。”她又翻看了一遍,“這人你也應該有個耳聞,要是你看過我的檔案,該知道一個人……”她說著,瞟了一眼劉永福。
劉永福這才恍然:“你們聊,你們聊!我在外面等著,有事叫叫我。”
直到等他出去了,林雨桐才道:“田芳!還記得這個人嗎?”
廖凱隨即恍然:“原來是她!”
“嗯!”林雨桐失笑,“這個人是個非常感情用事的人。她找我,恐怕不是什么任務不任務,大部分原因是私仇。她是芳子的忠實追隨者,但芳子卻因我而……跟死了也差不多了。以前她不知道芳子已經出事了,還以為她安全的回倭國了。現在汪投敵了,她的身份不需要隱瞞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還有她的愛人,一個為了她差點死了的小伙子丁帆,也是因我們而死。這個仇有點大。可能真是叫她心心念念的都忘不了。還有那個被雷劈死的叫韓春沐,剛才也沒覺得有什么,現在一看這信,我明白了。田芳現在的丈夫叫韓春林。”
韓春林……韓春沐……聽著跟哥倆似得。
廖凱突然問林雨桐:“你覺得這封信透漏的內容……如說信寫的你的學生是某高官的夫人這一點,是真的嗎?”
林雨桐嘶了一聲:“你懷疑這信的內容也不完全是真的,那么你是想說這個田芳可能混到安來了?”
廖凱點點頭:“本來是為了借劉永福的刀殺你,信的內容真假……田芳曾是韓春林的姨太太這是真的,有了這個前提,你是不是不會懷疑她成為韓春林夫人這件事。那么咱們是不是先入為主,認為這個寫信的人壓根不再安呢。”
如此一來,她才能更好的隱蔽起來。
不得不說,廖凱的話很有道理。不管她的計劃失敗也好成功也好,自己算是警覺,但也不會想著她在安什么地方藏混著呢。
林雨桐敲著桌面:“也許你還真是抓到了事情的根本了。要真是這樣,咱們不動聲色的將她找出來,什么問題都迎刃而解了。”
廖凱笑了:“你有田芳的照片嗎?哪怕是合影。”
還真沒有。
林雨桐搖頭,隨即道:“我會素描,我可以畫她的畫像。”
“太好了。”廖凱深吸一口氣,“行!你先回去畫像,我還跌帶人再查一查。”
林雨桐將信紙放下,回去的腳步有點沉重,這要是附近悄莫聲息的藏個人,打一黑槍,那可真是后悔都晚了。自己和四爺沒什么,可常勝在家里呢。你說不能叫孩子不出屋子吧。田芳是為了復仇而來的,所以她的顧忌少,目標很可能對準孩子。
一到家,看見四爺帶著孩子在書房,父子倆一個畫圖,一個寫字,林雨桐這才松了一口氣。
四爺見她臉色不好,皺眉:“怎么了?棘手?”
林雨桐一把抱住常勝,覺得手都在顫抖,低聲將事情跟四爺說了一遍,“……只怕最近得叫孩子在屋里待著了。那個女人瘋狂起來,真是什么事都敢干。關鍵是她的腦子不是那種精明的,這個傻干的人,咱們根本無從猜測她的邏輯。”
四爺按著她的肩膀叫她坐在椅子:“別慌!想找個人也沒那么難。你剛才說工作組間可能存在問題。但是你覺得杏子和劉永福可以排除,但是那天晚郭永固不在,李紅有人證,這兩人從根子說可能性更低。那么問題又回到了原點,還得從杏子和劉永福身下功夫。叫像你說的,杏子自私卑鄙,但是她的目的單純,是活著,活的好,活的叫人看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