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桐的手搭在酒杯跟著拍子輕輕的敲打著,眼睛在場來回的巡視,這里的燈光再亮,還是不由的想念起窯洞里的那盞油燈。她端起酒杯,將杯的紅酒一口給喝盡了。
“林先生真是好酒量。”酒還沒咽下去,聽到這么一句話。林雨桐將酒咽下去,抬起眼睛看向說話的人,不由的笑了,“我說著聲音怎么像是在哪里聽過呢?原來是喬站長。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啊。”δ.Ъiqiku.nēt
喬漢東真是對這個女人刮目相看了,見到自己能這么的坦然,還真是不一樣。他舉了舉杯子,“林先生,您可是辜負了我了。”
這話說的,還以為兩人之間有私情呢。
林雨桐卻不以為意,她知道對方說的當初于曉曼奉命保護她的事情。想起這事,她不由的笑了一聲,剛好有侍者端著盤子過來,盤子放著七八個倒了酒的杯子,很有眼色的在林雨桐的身邊停下來了。她將空酒杯放到盤子里,順手又端了一杯遞給喬漢東,自己又端了一杯,“借花獻佛,謝謝當年喬站長為抗戰做的一切。”當日防備的可是倭國人,這是應該應分的。
喬漢東哈哈一些,輕輕的跟林雨桐碰了一下,“林先生,我一直覺得您跟金先生還是留在京城更能發揮作用。可惜啊,您是不知道,當年知道你們可能遇難的消息,我是多難過。國失棟梁,痛煞心肺啊。不過現在也好,和談了嘛。大家彼此是一家人,不分你我。你說對嗎?”
林雨桐沒語,只是舉杯又致意了一下。
喬漢東抿了一口酒,突然道:“林先生和金先生歸來,沒見一見故人?”
林雨桐心里咯噔一下,馬挑眉道:“喬站長明知故問。這京城的地盤,什么事能避開您的耳目。我們見了鄭東鄭先生,一起喝了一壺茶。不過他好似對您有些忌憚呢。好似怕您誤會什么。不過喬站長,不用這樣吧。您現在跟我在這里說話,不怕由人也說您通工啊?”
喬漢東點了點林雨桐:“林先生,您這張嘴,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回避了林雨桐問的問題,轉臉指了指四爺的方向,“看來金先生還是一樣受歡迎,我也過去打個招呼去。不管怎么說,咱們曾經也算是一個戰壕的戰友嘛。”
戰友個屁!
目送喬漢東離開,林雨桐將場的情形又看了一遍,這里所有的侍者,只怕身份都不簡單。他盡可能的記住這些人的面孔,然后回去得畫下來,也許對京城的地下工作者有些幫助也不一定。
酒會結束的時候,都已經晚十一點半了。在這樣的場合,誰也不可能真喝醉了。四爺穿好衣服,給林雨桐將圍巾圍好,這才拉著他出門,兩人進來的最晚,出去的確實最早的。這是事先說好的。兩人沒有跟任何人寒暄著說分別的話退了出去,了第一輛車,給了司機兩塊大洋,車直接開動了。
司機是別人的人,路當然是不可能說什么。林雨桐喝了點酒,在車里這么個密閉的空間里一搖晃,瞬間有點犯迷糊。她靠在四爺的肩膀,“我瞇一會。”
四爺將大衣敞開,將她裹在衣服里,“睡吧。”
外面下雪,車根本走不快。這路得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
林雨桐剛有點迷糊的睡意,車猛地一個剎閘,慣性的她往前的跌,四爺一把抱住她,在他耳邊道:“醒醒,好像不對勁。”
林雨桐一下子清醒了。剛坐正,聽司機的罵聲:“哪里來的乞丐,怎么走路的?不想活了?”
四爺看了林雨桐一眼,這才打開車門,“我去看看,這人撞傷了沒有。”
林雨桐點點頭,對司機道:“好了,師傅。都不容易。這是又凍又餓的,人大概糊涂了,沒出事是萬幸。”
那司機回頭說了什么,林雨桐也沒聽清,她手按在槍,死死的盯著外面。
四爺下了車將大衣裹住,一手放在兜里,槍已經膛了。他三兩步走過去,左右看了看,這人還是沒動,不過再靠近,他見這人的手有規律的敲打著,這是極為機密的密碼。他眼睛瞇了瞇,過去將人扶起來,“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這人一副搖晃的樣子,低聲道:“盡快離開京城,要變天了。在半個小時前,重青剛結束了一場軍事會議,會議確定,六個月消滅工的方針。這消息如今只怕已經傳回來了,動手是遲早的事……”
四爺眼睛一閃,“還是去醫院吧。”
“不去……不去……”這人嚷道,“給兩塊錢買糧食行。”
林雨桐不知道四爺跟這人說什么呢,只隱約的聽了兩句,見四爺過來伸手道:“拿幾塊錢來。估計是買不起糧食了。”
不管是不是,林雨桐抓了一把錢遞過去,四爺也沒看直接塞過去,“實在不行,去醫院瞧瞧……”復又低聲道,“我知道了,我會匯報的。你們轉移之后靜默吧。”
等看著這人走遠了,四爺才了車,后面已經遠遠的傳來燈光,想來是后面的車快追了。“走吧!”
司機車才發動:“還真是個碰瓷的。真是對不住,是我沒安排好。”
林雨桐笑道:“到哪里能沒這樣的事,不必放在心。我們不會跟你們的長官告狀的。”
到了地方,兩人從車下來,一進院子,四爺將剛才的事情跟林雨桐交代了一聲,“你先回去歇著,我跟楊團長說一聲,這接下來的事情,還得商量之后再決定。”
林雨桐以為有了這消息,京城不會再停留了。可最終的結果,楊團長的意思還是只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該干什么干什么。“第一,咱們的保護消息來源。”這么高級別的軍事會議,會議剛一開完,消息傳出來了。不光傳出去了,還傳到了京城。這要真查起來,這條線好找的很。保護消息來源,確實有必要。“第二,在對方沒有徹底的撕破臉之前,咱們維持現狀。”
這倒也對。這消息光自家知道不行,得叫大家都知道。可這消息即便說出去,對方不認,也是白搭。反被倒打一耙的可能反而更高了。
隨后的日子,四爺和銅錘好似在跟鄭東秘密接觸,而林雨桐帶著白元,挨個的拜訪有可能爭取到的人。
如此過了差不多十來天,林雨桐將能想到的人都拜訪了一遍,能說的都說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四爺這時候卻提出:“晚去看看岳父吧。”
這是打算要走了嗎?
四爺搖頭,“今兒已經將鄭東送飛機了。他果然是留了一手。他手里有一份名單,這份名單很要緊,是喬漢東安排的特務,滲透到各行各業,另外,還有派遣到根據地和進步學生間的……他把這份名單事先放在岳父那里了。”
啊?
這人做事也真是夠狡猾的。
于是兩人換了不起眼的衣服,晚跟楊團長打了一聲招呼,從墻給翻出去了。
小院里的只有一扇窗戶透著一線光,屋里不時的傳來林德海咳嗽的聲音。那咳嗽不能算是病癥,抽煙的人都是那么咳的。
四爺輕輕的敲了敲門,里面沒有應答的聲音。緊跟著,四爺手的勁又打了幾分,這時候里面終于有動靜了,“誰啊?”是林德海的聲音。
“是你兒子叫我來的。”四爺沒說自己是誰,只說是槐子叫他來的。槐子如今在做什么,這個京城里知道的人還真沒有。
這話一出口,屋里靜了一下,然后聽見什么被撞倒的聲音。
緊跟著一個女人道:“你這是做什么?大晚,誰知道是什么人!要萬一是歹人,我一個婦道人家,你又這么大年紀了。這不是等著出事嗎?別出去了……”
“起開!”林德海的聲音有些焦急,“老娘們知道什么?要不是槐子的面子,你能在這里有吃有喝萬事不愁。不出出去看看,多少人都要餓死了。”
罵罵咧咧的,院子里傳來開門聲,應該是堂屋的門給打開了。接著是腳步聲,還有女人的叮嚀聲:“你倒是慢點,外面雪厚,滑一跤可不要了你這老狗的命。”
林雨桐心說,這劉寡婦的嘴不好,也沒有之前對林德海那么服服帖帖的,但至少關心是真的。這些年要不是伺候的精心,這老爺子也活不到現在。
正想著,門動了,一身響聲之后,門被打開了。
借著雪發出的那點光線,彼此算是看清了彼此。林德海看到林雨桐的臉的時候,眼里閃過一絲愕然,林雨桐嘴角動了動,剛要叫人,林德海卻將食指壓在嘴唇噓了一聲,然后擺擺手,大聲道:“槐子的生意做的大了,光送東西有什么用?也不說回來看看老子。”說著話,先轉身,直接到了堂屋門口,伸手將門一拉,關之后利索的鎖。
林雨桐一愣,他這是將劉寡婦給鎖在屋里了。
林德海朝屋里道:“你睡吧。槐子叫人送了點東西。”
劉寡婦自然聽見鎖門聲了,罵道:“你個老不死的,這些年我白伺候你了。你兒子捎點東西你都不敢叫我看見。你說,你是藏起來打算給哪個狐貍精送去。我告訴你,你要跟我說不明白,我跟你沒完。”
林德海這才指了指邊一間雜物房,叫兩人進去說話。
一進去,林德海將墻掛著的馬燈給點亮了,這才看向林雨桐:“閨女啊,你咋回來了?別在城里呆了,也別惦記我跟你額娘,趕緊走。別看他們說什么和談,談的屁!一山不容二虎啊!不分出的勝負來,這仗且打不完呢。你不是跟著工黨……不管是不是吧,我也不問。反正人家覺得你是,那你是。你阿瑪我沒本事,如今這世道也不是當年了,你老子我也給你幫不了什么。我跟你說,門口那青石板下面,有我這些年藏在的私房,大概要又幾十個大洋,帶!有多遠走多遠,只要還是國黨的天下,躲著別出來了。”說著,又看四爺,“姑爺,我這閨女托付給你了。趕緊走吧。不是我不留你們,是這人心難測……”他朝堂屋指了指,“這女人對我還行,但我的閨女到底不是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叫她知道你們回來了,誰知道要緊的時候她會不會把你們給賣了。”起女人,還是親閨女親姑爺更可信一些。
林雨桐突然覺得,哪怕沒有要辦的事,也該回來一趟的。她鼻子有些酸,伸出手搭在林德海的手腕,“您還是少抽煙,您康健了,還能等到團聚的一天。”
林德海一聽這話,反倒嗚嗚的哭起來,“我是怕啊,怕我明兒死了,連個半身后事的都沒有。我說,我得活著。我得等到我兒子我閨女回來啊。你哥他……”
林雨桐搖搖頭,“不能說,但是挺好的。”
林德海馬明白了,他們是一路的,“也好!也好!都活著,那好。”
林雨桐拿了二十個大洋出來,塞到他的衣服兜里,“這些拿著領用,我出去的時候,給青石板下再壓一根金條,以備不時之需。這京城,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大好過。”
“我還能活幾天,有吃有喝餓不死行。”林德海嘆了一聲,“你們那邊都窮,有拿錢,趕緊幫你哥說一房媳婦。我是死了,也都瞑目了。到了下面見了你瑪法,我也有個交代不是。還有你們將來要是有了孩子……”
林雨桐心里不由的念起了常勝:“您外孫也大了,您好好的,將來我們帶著孩子回來。”
林德海這次才是真笑了,“老了老了,臨閉眼最想看見的還是兒孫,知道骨血沒斷,什么都強。”說著,扭身,從雜物房墻壁的裂縫處,掏出一個棉花包來,然后打開,從里面取出個小盒子,塞給四爺:“前幾天,在胡同口的酒館里見到了那個鄭署長,說是槐子叫我存的東西,用不了幾天有人來取。我給小心的收著。門一響,我知道為了這個。不過沒想到回來的是你們。收好吧。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問。”
四爺接過來,湊到林德海的耳邊低聲說了兩句。
林德海面色一變,咬牙道:“你們只管走你們的,剩下的事情不用你們管,看我怎么給料理利索了……楊子這小子算個有種的爺們,行!”.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