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大清70
林雨桐沒有回頭但也能聽到董小宛不怎么平順的呼吸聲。不用看都知道,這是同情方氏了眼淚都下來了,大有控制不住情緒的趨勢。可能是她帶著幼弟相依為命的日子跟方氏經(jīng)歷有些相像更能感同身受吧。
沒去管董小宛只用眼睛的余光去看富察氏富察氏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一樣的,半點(diǎn)情緒都沒帶。林雨桐心里點(diǎn)頭,難怪是死了都叫乾隆記了半輩子的人,到底還是不一樣的。扭臉再看弘歷弘歷那么半閉著眼睛,根本人瞧不出情緒。
林雨桐這才朝方氏看去,她說她在戲班子呆過學(xué)過唱戲這點(diǎn)她信。戲里不光又百味人生還有察觀色唱念做打方氏學(xué)的都不錯。
也許她這話有七八成是真的但肯定有一部分是假的。
哪里是假的?
故事從始至終處處說的是她自己,但處處說的又不是她自己。因?yàn)樗莻€引子引出這個引出那個,她卻猶如陽春白雪只是個可憐的無辜的不得不被人利用的受害者。
所以林雨桐才說方氏聰明不是林平那個容易沖動的蠢貨能的。要不是官面需要這么一個身份做掩護(hù)人家還真未必瞧的他。要是他真能獨(dú)當(dāng)一年,當(dāng)年何必巴巴的送一個方氏過去結(jié)親?給方氏一個身份,還得經(jīng)得起查證的身份,可并不容易。
方氏斜眼看了瞪著眼睛的林平,緊跟著冷笑一聲,“……一件我母親和弟弟,我知道,他們一定是要用我,不光要用我,還要大用我。需要我絕對的忠誠。只要我乖乖的,母親和弟弟能跟大多數(shù)人家一樣,過太太平平的日子。那時候我別無所求,只要親人都好好的,叫我做什么都行。別說是刀山下油鍋了,是要命的差事我都干。”
“可是怎么也沒想到,這差事不要命,只是叫我嫁人,遠(yuǎn)嫁而已。”
“這不是什么壞事,十六歲的我,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原以為他們會叫我去那些臟地方……”說著,她話語頓了一下,隨即要跳過去的樣子。
林雨桐卻把這句話記在心里,臟地方?那除了妓院也沒別的了。這個地方其實(shí)沒什么不能說的,但方氏卻對這個諱莫如深,那么這一定是個要緊的地方。
她沒出聲打斷她,只靜靜的聽她接著說什么。
“……林平的身份,我之前是不知道的。他們告訴我的話是叫我聽從安排。于是,我跟著臨時組裝在一起的一家人出發(fā)了。去了濟(jì)南,在林平家附近安家落戶了。對林平,要是從心里來說,我是瞧不的。要是我還是有父有母,哪怕只是莊戶人家的姑娘,林平這樣的我也瞅不。我寧愿找個能撐住事的老爺們,哪怕是莊稼漢呢,都找他強(qiáng)。”
這話刺激的林平雙眼赤紅一片。
方氏卻呵呵一聲笑,對著林平眼淚一下子又下來,“但是有什么辦法呢?他好歹還有個秀才功名,我之前的想的……”她又頓了一下,這才接著道,“之前想的,在戲臺唱戲供人玩樂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林雨桐眼睛微微瞇了瞇,還是沒有打斷她。
方氏抬眼,看林平的時候,眼角的余光將皇后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沒來由的一慌,趕緊收回視線,“……我那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千里迢迢的把我送嫁的這么遠(yuǎn),還選了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親事。我心里犯嘀咕,知道這林平必有不一樣的身份。但沒人說,沒人告訴我,我也不可能知道。成親后,我們確實(shí)是過了幾天琴瑟和鳴的日子。婆婆慈愛,丈夫進(jìn),日子雖然不寬裕,但銀錢只要用的到,總會有莫名的機(jī)遇有人送銀子門。記得林平要趕考的時候,家里的銀子不夠,盤纏湊不出來,我婆婆去給公公墳,再墳頭撿了兩個大元寶回來。我婆婆只說是公公在天之靈有感,我卻知道這事蹊蹺。一定是有人在暗暗的資助他。而這些人很可能跟大師他們是一樣的人。我心里不踏實(shí)起來,那時候我還在月子里,剛生下女兒芳華,心里卻老是提心吊膽的害怕有事發(fā)生。有事倒是真有事,卻沒想到是好事,林平先舉人后進(jìn)士一路走了過來……”說著,她恥笑一聲,“不得不說他的運(yùn)氣好。”
林雨桐明白方氏說的是什么意思,林平的個人檔案在林雨桐的腦子里,舉人和進(jìn)士他都是險之又險的踩線而過。
這要說是運(yùn)氣,也確實(shí)是有幾分運(yùn)氣的。
林雨桐問了一聲,“個人有幾分運(yùn)氣這不算什么,我不信你身后的那些人敢將大事寄托在運(yùn)氣之。方氏,你最好說實(shí)話。這考試走的是什么門道,好好的說清楚,再往下談。”
如果林平只是靠運(yùn)氣,那么這些人未免心太大,投入的也未免太多了。不惜將方氏早早的給搭進(jìn)去,所以說,這不合情理。這要不是考試有貓膩才見鬼了。
她之前還想著會不會這些人培養(yǎng)了許多個林平一個樣的寒門讀書人,從其擇優(yōu)而用。現(xiàn)在從方氏說供述的這些看,這種可能性根本不存在。這些人做事甚是謹(jǐn)慎,這種大面積撒的可能性不高。人多意味著嘴雜,意味著漏洞大,他們?nèi)f萬不會走這一步。再聯(lián)系到林平說不清道不明的身世,林雨桐覺得,這些人培養(yǎng)林平,一方面固然是他有點(diǎn)讀書的天分,另一方面只怕是因?yàn)檫@家伙根正苗紅。培養(yǎng)出來也不怕反水。只是這樣一個人性格卻有明顯的缺陷,這才把方氏打發(fā)到他身邊,說是作為妻子,其實(shí)兩人之間,大事應(yīng)該還是方氏拿主意才對。只是林平到底是男人,是個有功名且做了官的男人。受妻子轄制,被妻子各種指手畫腳只怕心里也并不舒服,要不然,林平的后院也不會有那么些鶯鶯燕燕。方氏身帶著使命,不光母親和弟弟在別人手里,后來更是把女兒兒子搭進(jìn)去了,所以她其實(shí)林平的顧慮更多。在對待沒有撫養(yǎng)過的孩子,男人遠(yuǎn)沒有女人感性。對女人而那是身掉下來的肉。對男人來,沒撫養(yǎng)不在一起生活,這種羈絆少了很多,再加對兩個孩子的母親的不滿,他對倆孩子的牽掛哪怕是有,也有限的很。因此,他敢為所欲為,敢弄一群女人卻絲毫也不想萬一暴露了秘密該怎么辦。但方氏不行,牽絆她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方氏在面對如此的丈夫的情況下,為了不引人注意,繼續(xù)戰(zhàn)戰(zhàn)兢兢扮演著一個賢妻的角色,不光要小心丈夫在外面犯渾,還得小心著這內(nèi)宅里被人動手腳。做賊的是做賊的,心始終是虛的。稍微有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心里不怎么踏實(shí)了。
難怪方氏看著林平眼里跟淬了毒似得。那些人什么都算計到了,是沒算計到男女之間那點(diǎn)事,平白添了許多變故來。
方氏被林雨桐一問,只瞳孔一縮,臉并沒有多余的表情。林平頓時卻安靜下來了,剛才還在掙扎,在沖著方氏呲牙,要不是嘴捂著手捆著被人押著,早沖去了。這會子卻安靜的低著頭,頭的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林平這個人啊,心底里還保有一個讀書人的廉恥心,知道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當(dāng)然了,可能跟從小的教育有關(guān),在他的三觀里,反清是最正確的事。這是他的價值觀。價值觀有問題,但是非觀卻還在。還知道作弊是不對的,因此他心虛了,甚至是羞愧了,覺得光鮮亮麗的外衣被人扒開了,所以沒臉見人了。
不用方氏的回答,只看林平的反應(yīng)知道,林雨桐又說對了。
弘歷不免多看了林雨桐兩眼,跟自家額娘起來,他倒是更愿意要一位這樣的親生母親。在他的眼里,女人都應(yīng)該是嬌弱的,是惹人憐愛的,是菟絲草一般得依靠男人而生的生物,卻從來沒見過精明厲害連說話都帶著一股金戈鐵馬味道的女子。以前在他的眼里,頂多是覺得皇后聰明,皇后連皇阿瑪?shù)男亩寄軞w攏住,這不是個普通的聰明女人。但更多的時候,他眼里的皇后都是那個叫人看著是賢妻良母,一副慈母做派的嫡母。此時的皇后卻是陌生的,是從來沒見過的。
林雨桐哪里管弘歷怎么想,她只看著方氏,等著方氏的回答。
方氏的眼角看見了林平的反應(yīng),心里罵了一聲窩囊廢,但臉的表情在林雨桐又一次催促的時候慢慢的轉(zhuǎn)為迷茫,然后一臉真誠的道:“娘娘是說……他考試的時候有貓膩……這個……”她搖搖頭,“那真不知道了。不過娘娘說的可有可能,但到底幫他的具體是什么人走的是什么關(guān)系,我不知道了。”說著,還怕林雨桐不相信一般的道,“真的!我是真不知道。也不是所有的事都會告訴我的。如說出現(xiàn)在我公公墳頭的倆元寶一樣,我事先不知道,事后猜到可能跟那些人有關(guān),但具體是哪個猜不到了。要真想叫我知道,只要給我的嫁妝稍微豐厚一點(diǎn),不必費(fèi)事了。但他們沒有,想來那些不能叫我知道的事,才是頂頂要緊的事。我還沒資格知道。連這樣的事我都不知道,科舉這樣的大事,又怎么會把里面的門路說給我聽。”
很有說服力的辯解。
林雨桐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再往下深問,只道:“你繼續(xù)往下說。”
方氏眼睛閃爍了幾下,低下頭去,眼淚又下來了,“林平授官之后,我?guī)е畠焊司┏恰?墒橇制皆诤擦衷簰炝艘粋€八品的閑職,他沒考庶吉士,但能進(jìn)入翰林院做個抄抄寫寫的活計也不錯。我覺得挺滿意的。慢慢的來嘛,千萬不能著急。可是他非不聽,沒過多久,他從家里出去說有事,出去了兩天,等回來了,心情很好。還破天荒的給我買了一根金釵回來。可是好景沒幾天,當(dāng)時在戲班的大師兄來了,那么突出起來的出現(xiàn)了。來的時候他抱了一個孩子,跟我家的姑娘差不多大小,甚至我家妞妞長的還要好些……”
說著,她的牙齒下打架,這種畏懼和氣憤才是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
林雨桐瞇眼盯著她,見她的眼神慢慢迷離,說話的聲音像是從天邊飄過來的,“大師兄說,說我應(yīng)該懂規(guī)矩。然后將她懷里的孩子交給了我。我一時之間沒想明白,可等我給妞妞在京城找的奶娘毫不猶豫的抱著妞妞跟在師兄后面離開了,那時候我什么都明白了。這些人一直沒對我松手過,我的身邊一直有他們的人。連閨女的奶娘也是。孩子是我的命啊,我那么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把孩子帶走了。我能怎么辦,哭鬧開來?不答應(yīng)?那我和孩子又能得了什么好呢?那才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呢。我沒哭沒鬧,唯一要求的是將孩子交給我母親弟弟,交給她們代為撫養(yǎng)。至少有個親人在,孩子少受一些磋磨。我妥善的將這些都安置好以后,才覺得好像哪里不對。到底哪里不對呢?是啊!好幾年都沒動靜,怎么這個時候他冒出來了?為什么啊?總得有個由頭吧。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林平升官了。禮部員外郎,從六品。直接跨過了七品的檻。這是不是太巧了?我問他,他說是花了銀子辦成的……”
這樣的官職確實(shí)是能花錢辦成,尤其是在先帝晚年時期,管理更加混亂。李衛(wèi)那整個都是捐來的官位,都能混到戶部去,何況這位有進(jìn)士功名的。要真花錢未必辦不成。
方氏卻道:“別人聽了這說辭當(dāng)然不會懷疑,可我卻知道,那時候的他,算是拿著銀子,也找不到廟門去求。那這官是怎么升的?先是出去了兩天,回去孩子被抱走了,再然后他升官了。這要不是他主動對人家有所求,人家怎么會抱走孩子。什么不得付出代價。這是對他的不信任,也是對我的警告。怕他將來有權(quán)有勢飛了,警告我該用點(diǎn)心思在正事,不要林平都動了,我還一無所知。”
她呵呵慘笑兩聲,“我是別人的棋子,但我也是他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親。有了孩子,人心的天平到底是傾斜了。我盼著能有太平的日子過,盼著能叫孩子無憂無慮的長大。只愿早些年的那些人從此再不要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可是……林平……他的野心,他的不甘平庸,徹底害了孩子。孩子被抱走了,送到哪里我也不知道。再看留在府里的這個孩子,我怎么看怎么礙眼。沒錯,她生的可能我的妞妞好,但那又如何。孩子還得是自己生的親。想叫我跟對妞妞一樣對她,那是難為我。看見她我只會想到我可憐的女兒……怕我自己對孩子的態(tài)度大變叫人起了疑心,也怕住在附近見過孩子的人識破了,只能將那孩子送回老家,交給婆婆撫養(yǎng)。這事不是我辦的,是林平辦的。至于他是怎么跟他娘說的,我不知道的了。我婆婆是真心疼妞妞的,肯定也知道那不是妞妞。自然對那孩子不會好到哪里去的。等那姑娘大了,接到身邊的時候,一雙大腳和粗糙的手,知道這些年過的并不輕松。原本這孩子應(yīng)該被送到后宮的……”先帝萬年喜歡漢女,這又不是秘密,“可她那樣子,長相雖不錯,但卻粗手大腳的。先帝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美人可不只是臉長的好是美人了。想要在后宮被看基本不可能。于是,干脆送進(jìn)宮做了宮女。要是她自己能抓住機(jī)會,未嘗不會更進(jìn)一步。這事是我辦的,我知道,當(dāng)時是求了宮里的副總管太監(jiān)劉盡忠的徒孫,花了兩千兩銀子才辦成的。至于怎么辦的,我全然不知。掏了銀子,內(nèi)務(wù)府來接人,這么點(diǎn)事。”ъiqiku.
這話應(yīng)該都是真的,只是她是怎么跟劉盡忠的徒孫拉線的,這個她卻跳過沒說。
這個女人聰明聰明在這里。話都是真話,只是說的不全而已。要么推脫到林平身,要么干脆說不知道。把她自己撇的陽春白雪還干凈。
林雨桐沒繼續(xù)追問,只道:“那這個叫紅花的去了阿哥所,還想盡辦法到了四阿哥身邊,這個你也不知道?”
弘歷眉頭一皺,看了林雨桐一眼,心里有幾分恍然。繼而心里跳的更快了,轉(zhuǎn)眼看向林平,這位是詹事府少詹事……他們當(dāng)時篤定自己會是儲君吧。要不然這一切解釋不通了。想到這里,他的眼睛又一瞇,這些人跟云姑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只怕是吧。他們這是想里應(yīng)外合,把自己的身邊都給把住了吧。這么想著,嚴(yán)厲的冷光一閃而逝,也有幾分后怕。還是年少輕狂啊,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差一點(diǎn)掉到這些人的坑里去了。
方氏果然一臉坦然的搖頭,“真不知道。最初訓(xùn)練她的時候,先帝可還在呢。”
下之意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繼位的會是誰。
但不管位的是誰,總會有儲君的。阿哥所和東宮早做籌謀也不算錯。這么解釋似乎也能解釋的通。
林雨桐跳過這個問題,沒執(zhí)著的找尋答案,卻問道:“那這些在宮里鬧出來,卻不能說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方氏臉的神情一僵,又帶著幾分膽怯的看了林雨桐一眼才道,“……是覺羅氏老夫人身邊的人來交代我的,我不敢不做……”
林雨桐冷笑一聲,“老夫人身邊的什么人?不要再含糊其辭……”
“紫竹!”方氏喊出了一個名字,“紫竹!是一個叫紫竹的姑娘。”
紫竹,被林雨桐打發(fā)出宮,以伺候覺羅氏的名義打發(fā)出去了。后來卻在府里教養(yǎng)烏拉那拉家的姑娘,現(xiàn)在還一直被留下承恩侯府。
林雨桐看弘歷,弘歷也看林雨桐。
然后弘歷先心虛的撇開視線。這個紫竹面還是皇后的人,可后來,自己叫人送了她東西她也給自己送了幾回消息。算來算去這都成了他的人了。
他收買的人做了這樣的事,叫他可是把臉都丟盡了。之前還懷疑是皇后和烏拉那拉家……如今再想想,確實(shí)叫人汗顏的很。
這里面到底還有什么貓膩,他這會子腦子亂的跟漿糊似得,暫時想不出來。要知道究竟,還是要再審林平才行。
方氏雖然說了不少,但聽的出來,她可以隱瞞的同樣也不少。
這些都不是一天能完結(jié)的事。
此時再轉(zhuǎn)臉去看皇后,見她已經(jīng)起身了,他趕緊跟著起身,“皇額娘……”
“剩下的交給你了。”林雨桐看了弘歷一眼,又看富察氏,“叫你媳婦跟著你一起吧。女人更細(xì)心一些。”
說著,不等他們開口,直接扶著董小宛的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