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8

云姬一個人跪在王帳門口,面前擺放著小小的紅泥爐子,爐子是精美的陶罐,陶罐里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冒著熱氣。慢慢的，藥味散出來了,聞到的人不由的都要使勁的吸吸鼻子,生怕放跑了這股子氣味。

這種味道,叫人有些迷醉。

巴根、阿爾木,還有跟在后面陸續前來的部族首領，眼里多了一些貪婪。

長寧站在后宮這些女人的最后面,用濕帕子捂著口鼻。

知道云姬是為了叫畢蘭可汗多活幾天，那這藥必然不是好藥。

可王帳內的可汗，眼里卻重新燃起了光亮,“端進來！”

這一聲喊的非常宏亮。

到了這個份,又是這種叫人聞了都覺得疼痛減輕的藥物,根本不用試了。端進去,一勺一勺的,云嵐喂著,可汗一口一口喝著。

喝下去了，慢慢的,人似乎一個子有了精神。

這叫包括慶格在內的幾位王子看的心驚,而一群部落首領,都慢慢的朝后縮,好似怕可汗看到他們一樣。

畢蘭可汗掙扎著站起身來,長寧稍微往角落里，人群后面站，此時的畢蘭可汗，有點癲狂。

見他踉蹌的起身，一把將掛在帳篷邊的大刀取了下來。眾人都驚恐的朝后退，包括一直維持著淡然表情的云姬。

藥是下去了，可藥下去之后，會是個什么樣子，誰也不知道。

或許是因人而異。

有些人手舞足蹈，可有些人，大概是舞刀弄槍了。

畢蘭可汗手里揮舞大刀，周圍的人都沒人敢前。卻沒想到，大刀揮動起來，卻是朝著他受傷的胳膊砍了過去，頓時，血流如注。m.biqikμ.nět

王帳里驚呼成一片，長寧瞪圓了眼睛，眼前的場景幾乎刺激的她暈倒過去。

這還不算完。見畢蘭可汗伸手抓了吊在火堆的錫壺，倒了里面的熱水，直接把滾燙的壺底狠狠的摁在斷臂處。那把還帶著血的刀此刻也被放在火，當壺的溫度低下來，他拿出被燒的火紅的長刀，再次按在傷口。

到處都是一種肉質毛發被燒灼的味道，令人作嘔。

畢蘭可汗瞪著眼睛，看著幾個兒子和外圍的首領。

他們都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

他們嗅到了危險的氣息。這跟打獵是一樣的，越是受傷的獵物，越是兇猛。

遇到這種動物，除了暫時躲避，沒有其他的辦法。不是實在沒辦法，不會有人想在這種時候去撩撥它，那不是勇敢，那是找死。

可汗的臉是他自己的血，斷臂處被燒灼的烏黑一片。腳邊是一只從胳膊肘處砍下來的手筆臂，盡管已經腐爛的見了白骨。

另一只手，還握著一把帶著余溫的大刀，他喊了一聲：“誰想要王杖……過來拿……”

幾個王子朝后默默的退了一步。

“誰想要王杖……過來拿……”他又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

幾個王子連同后面的部落首領，都已經退到王帳的外面去了。

長寧從畢蘭的眼里，看到了濃濃的失望。

她知道，藥物可能使他癲狂，但疼痛卻使他的異常的清醒。

他想要傳承王杖的心，是真的！

想要選一位有勇氣，一往無前的繼承人……可是，幾個王子，沒有一個有這樣的膽量和見識。

他失望了！

“滾出去！”他怒吼了一聲，王帳里的人都陸陸續續的出去了。

可汗指著長寧：“你……留下……”

長寧腳步停下：是！靖國的使團在北康，所以自己有顧慮。是這么多人，最沒有理由害他的人。不光不能害他，還得看著他，不能在這期間，叫人把他給害了。

這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選擇了、

長寧站著沒動，王帳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然后畢蘭轟然朝后倒去，手里握著的大刀，始終都沒有松手。

長寧默默的蹲在他的邊靜默了一會子，叫了林厚志進來：“看看……怎么樣了……”

林厚志前察看傷情，怕砸在自家主仆手里，只得道：“老奴幫著處理傷口……藥還是要用的……”

三天的時間，畢蘭可汗昏睡了三天的時候，醒來了。

高燒也退了，除了傷口還是會劇烈的疼痛以外，沒有任何的并發癥。

他的思維異常的清晰，叫云姬來：“把你的藥獻出來吧……”

云姬溫順的應了：“大汗，第一次得用猛藥，之后，請酌情減一些藥量……”

說的語殷殷。

他清醒了，別說是云姬，是長寧也被趕出了王帳。

他開始召見那些部落的首領，跟他們喝酒吃肉，臉不見半點異色。

這樣的漢子，這樣的可汗，首領們是真心擁戴的。

這才是強者。

慶格幾乎是暴怒的：“母親，您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云姬咬牙：“我以為他會癲狂，他會昏睡不醒……可怎么也沒想到……”

這并不是按照他的預定軌道走的。

慶格苦笑：“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況且父汗這種梟雄……其心志、其毅力不是常人可與之相的……”

云姬冷笑：“稍安勿躁。我能叫他生，亦能叫他死。這些事你不要插手，我自有分寸！”

第六天，畢蘭可汗甚至走出了王帳，巡視了他的護衛營。

城里好些人都在載歌載舞，因為各個部落的首領，只留下了親衛營，其他的人馬，都在陸續的撤出去了。原本一觸即發的局勢緩和了。沒有戰爭，他們的牛羊奴婢都還能保全，尤其是他們自己連同親人也都在。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年代，小老百姓祈求的，不外乎是太平。

有個太平日子過。

這么大的動靜，使團自然會是聽的見的。哪怕不出營帳，也能聽到外面逐漸寬松的環境。

官淳有點坐不住了，想出去。他說陰成之：“局勢已經漸漸明朗……看來畢蘭可汗轉危為安了。這個時候我能不能還只坐在這里等著。至少得一張賀表，以示祝賀。”

柴同身有林雨桐給安排的使命，直接懟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官大人是北康的臣子……賀表……賀表說什么呢？您又知道如今是個什么局勢呢？”他說著，看向陰成之，“陰大人，如果官大人堅持，請他以個人的名義行此事。下官堅決反對如此貿然的舉動……”

官淳扭臉陰沉沉的看了柴同一眼，這種被針對的感覺很明顯。

柴同此人，位置不高。可卻是東宮教授。

跟這種人徹底翻臉，是徹底跟東宮翻臉。官家可以偏向武安王，但絕對不能跟太子翻臉。否則，第一個容不下官家的，可能是皇后。

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柴同盯著他的背影臉也出現了冷笑之色，再朝陳云鶴的帳篷看去，那里卻始終靜悄悄的，只偶爾有侍從進進出出的端水端飯，證明人好好的在呢。

這陳家，可官家知情識趣多了。

等沒人在跟前了，柴同才問陰成之：“陰大人，殿下可有話傳來。”

陰成之搖頭：“沒有！”

柴同皺眉：“這是何意？是殿下不方便，還是……”

“何意？”陰成之扭身回帳篷：“穩住了。什么都沒說，是說……什么都沒變。”

柴同朝營地外遠眺，從大地的震顫還能感覺到，有大批的兵馬正在撤離王城。

這么大的改變，為什么說還沒有改變呢。

林雨桐坐在帳篷里，榻鋪著一張小小的羊羔皮。皮革光滑的一面，畫著密密麻麻的線路圖。哪個部落朝哪個方向走，走的哪天路線，都有標記。

她得從里面找到一條自家能走的道兒。

正忙著呢，林諒進來了，“殿下，剛接到媚娘傳來的消息。昨兒晚，涼州的城門夜里子時過后……開啟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

這時間可不短了。

連媚娘都能得到消息，那些日夜監視著涼州的探子，能沒得到消息？

戚威這到底是想干什么？

林雨桐起身，在帳篷里轉了又轉，猛地站住腳：“去！馬帶人，將那母子三個救出來……”她伸手在地圖指了一條線路，“將人藏在這條線路的任何一個你認為是安全的地方，都行。”

林諒將線路記住，轉身出去了。

而第七天一早，一份密報送到了畢蘭可汗的手里，他冷冷的笑了一聲，將密報仍在火里了。

密報說：戚威帶著人馬出城，朝著王城的方向來了。

這是放屁！

戚威真要來，不會這么大張旗鼓的來。

他知道，他離開一步，巴爾頓會吞噬一步。

他……這是故意放出的風聲。

他好的是，怎么偏偏在這種時候，戚威要做出這么一番布置。

云姬，他想起了這個女人。

“叫云姬來。”他手里握著刀，這幾天不論吃飯睡覺都不曾松開過。吃飯喝水可以借手于人，但這把刀還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好。此刻他把這把刀當成拐杖，支撐著身體，穩穩的坐著。

云姬進來的時候眼睛微微瞇了瞇，心里有些感慨：這個男人的生命力，可真是夠旺盛的。

垂死的掙扎，到現在卻越發的精神起來了。

她謙卑的跪下，叫了一聲：“大汗。”

“過來。”畢蘭可汗的神態堪稱是溫柔。

云姬心里松了一下，膝行過去，跪在畢蘭可汗的腳邊：“大汗。”一個稱呼，叫的千回百轉。

“把頭抬起來。”畢蘭可汗的頭低下去，吩咐道。

云姬微微仰起頭，溫柔的笑。

畢蘭可汗身子向后微微一揚，手里的刀拎起來，瞬間放在了云姬的脖子，“說……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姬的肩膀一沉，扭臉看了一眼脖子的刀：“我是您擄回來的女人……”

鋒利的刀刃劃破云姬脖子的肌膚，云姬狠狠的打了一個寒顫。這點傷痛還不放在心，她只是惡心這把刀，總感覺這刀還沾染著眼前這個男人的腐肉。

畢蘭可汗低聲呵斥：“說實話。”

云姬的頭微微遠離刀鋒，手深過去摸了摸脖子疼痛的地方，黏糊的鮮血沾滿了手。

她的手緊緊的攥在一起：“可汗到底想叫我說什么？我是給你生兒育女的人……我是幫您救回冒都可汗的人，我是幫您拿下涼州的人……我是一心為了您，把您從死神的手里救回來的人。”說著，她語氣一頓，“況且，我還有神藥要獻給您呢。您要相信，有您一天，我和慶格的日子會好過一天。如果沒有了您，他們會把我們母子撕了的。我和慶格，哪怕是出于惜命，也會希望您健康長壽……”

“還在花巧語？”畢蘭可汗輕笑一聲：“戚威……是怎么回事？”筆趣庫

“戚威？”云姬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一定是出了自己不知道的事了。

“怎么？不是你把戚威找來的？”畢蘭可汗呵呵笑：“我猜猜，你除了找了戚威，還有誰呢？”

云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眼，她確信：這個男人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

要不是他太精明厲害，自己在他的眼里根本藏不住秘密，怎么會想著毒害他而達到自己的目的呢。

這種辦法，其實自己想想，都覺得拙劣。

她帶著笑意喊了一聲：“大汗！”然后將脖子的刀輕輕的推開，“戚威的事……我也正準備跟你說呢……慶格的王妃戚氏和牧仁寶音，在探親的路……不知所蹤了……”

畢蘭可汗冷笑一聲：“所以，你聯系戚威了……”

“臣妾不得不聯系戚威。”云姬的手伸向懷里，“給可汗配的藥里，有一味藥，只有在戚家能找到……當年，還是宣平帝賞賜給戚威的……那時候大汗您昏睡不醒，妾只能自作主張……一切的罪責，都等您好了再說……”

說著，急切的從懷里掏東西。

云姬滿臉的笑，從懷里緩緩的往出拿。

畢蘭可汗瞇著眼睛，說了一句：“放在一邊。”他的視線朝一邊的小幾子瞄去，還把手里的刀抬起來，朝那個方向微微的指了指。

而云姬眼里的厲色一閃而過，猛的從地竄起來，手里的東西直直的刺向了畢蘭可汗的心臟。

噗的一聲，血瞬間迸射了出來。

畢蘭可汗的眼里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你的手沒那么大的力道……”

他的腦海里閃過云姬苦肉計的時候，是撲倒在地，靠著地面的撞擊力，才把匕首插進身體里。哪怕那是苦肉計，可她也知道，不逼真不行。想要逼真，她自己徒手應該是插不進去的。

這也是為什么在這個女人靠近的時候，他沒有防備。

他知道，以這個女人的力道，哪怕他如今是這么一副殘軀，也是可以應付的。

誰也沒想到，她的手勁如此之大。

他的力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他艱難的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云姬先是大聲喊了一聲：“大汗有令……不許任何人靠近……”

護衛營統領站在王帳口朝里看，只看到大汗睜著眼睛，手抓著云姬的背后。而云姬好像是非常吃力的在抱大汗。

他說：“要臣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