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來儀11
林雨桐抬起頭,看向對面茶樓的二樓。
二樓,每一扇的窗戶都是開著的。
這種氣氛下,喝茶的哪里是喝茶,分明都是出來打探消息的。
涼州也有大大小小的官員,這些年也多出了不少在涼州土生土長起來的富豪鄉紳。以前這地方名義是北康的,如今名義又成了南靖的。這對涼州的政策到底是變不變?以后這涼州實際的主人戚威到底是調任還是留任。這在涼州人,尤其是再涼州這些有家業的人看來。是非常重要的。這么重要的事,自然是要關注的。過來打探一二,也是正常的事。
她抬起頭看過去,發現有些窗戶口站著的人還沒有來得及躲開。他們只是稍微的掩飾了一下。或是端著茶,或是搖著扇,都善意的朝這邊看看,帶著幾分尷尬的笑意。
林雨桐都報以微笑,也不以為意。她留意到,只有一扇窗戶,是真的看不見人的。
林諒對這樣的打量不是很高興,林雨桐伸手攔了。不用這么橫眉立目的。這些人此時還敢這么看,其實是不知道自己是誰。一身棉布的青衣,誰能想到會是太孫。
昨兒雖然有很多的人見過太孫,但卻未必包括這些人。養尊處優的人,最多叫家里的侍衛去幫忙,叫家里的管家去看風向。但是他們肯定不會涉險的。家家的大門都是緊閉著的。說不定一家子老小都進了家里的密室,等著避開災禍呢。
所以,自己一身青衫的出現,這跟他們想象的太孫的樣子,是天差地別的。
因此,人家探頭探腦的看了,怎么著吧。
林諒低聲道:“需要叫人把他們打發走嗎?”
打發什么?
愛看看吧。
剛要抬腿走,有馬蹄聲緩緩而來。
林雨桐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微微挑了挑眉。
林諒低聲道:“是屬下打發的人接官大人等使臣回來了。”
“喲!”林雨桐的嘴斜斜的一瞥,頓時添了幾分痞氣,“這是咱們的功臣回來了!”
窗戶后的林玉梧輕輕的笑出了聲。他回頭問一邊的流云,“是不是家里那個假郡主,更生動了。”
流云臉帶著笑,眼里卻帶著心疼:這位殿下活成了主子想要的樣子。
生命力旺盛,斗志昂揚,那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有著揮灑不完的自信。
她點點頭,肯定主子的話之后又說:“吳叔說的不錯,殿下確實是……黑……”
林玉梧仰頭看向天的日頭,能走在陽光底下,黑點……又怎么了?
主仆倆正說話呢,下面傳來喧嘩之聲。
“……臣一定要書給圣……太孫這般任性妄為……”
林玉梧的眉頭狠狠的皺起來了:這個人說話的腔調可真叫人討厭!
“他是誰?”他扭臉問一邊的吳遷。
吳遷湊到窗口往下看了一眼:“說話的是承恩侯府官淳大人……”
“官?”林玉梧嘲諷的笑笑,“祖母的娘家人。真是好啊!”
這邊的話音才落,聽下面一個清朗的聲音道:“……任性妄為?是誰給官大人的權利指責我的?我是誰?你又是誰?官家是已經忘了本分兩個字該怎么寫了嗎?那照著官大人的意思,不任性妄為……是不是該把這涼州照樣給北康人駐守著……”
官淳甩了甩袖子:“殿下這是……”
“如何?”林雨桐瞬間變了臉色,聲音里也如同夾帶著寒冰利劍,“臨陣畏戰,是當時斬了你也無人敢多說一句。我看,還是對你太仁慈了些!來人!綁了!關起來!”
官淳瞬間變了臉色,不等他說出一個字來,嘴被捂住了,林諒揮手,瞬間閃出來倆勁裝少年來,利索的把人拖了進去。
剩下的幾個跟官淳一樣被放在坑里蹲著的,早嚇的跪在當街,渾身瑟瑟發抖:“臣等有罪。”
她馬又換了一副笑臉,親手將人扶起來:“幾位大人我是知道的……不是畏戰,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諸位是為大家免去負擔,才甘心委屈于方寸之地,是有功之臣,怎么會是罪臣呢?快快請起。”
官梧忍不住嘴角揚:“母親總說,馭下要恩威并施……”
今兒才算是見了真正的恩威并施。
這跟母親處置府里的下人還是不一樣的。
林雨桐看著一個個的又臟又臭的被送進客棧去了,仰起頭來,順著一直注意的視線看過去,對一雙溫潤的眸子。
這雙眸子里帶著堪稱是溫柔的笑意。
林雨桐的眼瞼微微垂下,朝他點點頭,翻身馬。
今兒還有的忙呢,北康那邊還不知道如何了。有許多事要跟戚威談的。
本來想帶著四爺一起出來的,可陰成之以他兒子見了殺伐,受了沖撞身體有些不適為由,拒絕了!
呵呵噠!
他兒子見了殺伐受了沖撞?
懶的理他!
林玉梧追著這道身影,直到她遠去。這才放下一直遮擋著臉的折扇,將圍帽帶:“走!回吧。”
從茶樓的各個雅間門口過,還能聽見不少贊嘆聲那是太孫啊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等等的話。竟都是喜愛之詞。
這叫他的心情一路都非常的雀躍。
等回到了小小的四方院落,林玉梧問流云:“母親叫你們帶的衣服呢?都在哪呢?”
流云指了指西廂:“都在西廂房收著呢。”
“把母妃給我準備的衣裳,都搬出來,我看看。”他這么說,帶著些急切。
流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道:“主子也是想起什么是什么,這陸陸續續的帶來的衣裳、掛件、配飾,擺件,堆了半個屋子。都給您搬出來……這得收拾個三五天……”
林玉梧卻直接往西廂去,“那我進去看看……”
把箱子在里面打開,他一件一件的往外挑揀,“這些都另外包起來……找吳叔,叫他想辦法給她送去……”
流云整理衣服的動作半天都沒動:“主子,娘娘給郡主準備了衣服……”她指了指另一邊,“很多都是娘娘親手做的……”
林玉梧緩緩的將箱子合:“流云啊,母妃做的再好,那都不是她想穿的。人這一輩子,可不是要吃自己想吃的,穿自己想穿的嗎?按我說的去做吧。”
流云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主子,您可直到,您這個決定,它……”
林玉梧的手放在一頂玉冠,細細的摩挲了一遍,然后背過身去,仰起頭壓下眼底的淚意,輕聲道:“去吧……”
林雨桐今兒是跟著戚威,把涼州城的防御齊齊的看了一遍。又去看了保存的很完整,甚至是修繕的很好的一處行宮。
據說是當年武皇帝巡邊時住過的。從議事廳,到主體宮殿,一直到后面的花園。
這里維護的一直很好。
“這是當年……涼州知府連同守備軍,掏空了涼州的家底……修繕過的……”戚威跟林雨桐這么說。
但凡有貪污,必然是有個詞叫做巧立名目。
修葺行宮,是個很好的名目。
這是當年那場禍事的根源。
戚威嘆氣:“殿下既然有意讓公主留在涼州,臣的意思,不如叫殿下搬到行宮來住。用這行宮開府……像是殿下帶回來的人,都有了安置的地方。”
林雨桐點頭:“可!”
資源閑置,那叫浪費。這地方長寧公主不住,自己不住,沒人敢住。sm.Ъiqiku.Πet
沒人住還不敢隨意的糟踐,每年花在這行宮的費用其實也不是小數。越是沒人住的宅子,越是難以維護。
叫長寧公主住怎么了?
為了靖國把一輩子都搭進去了,受了多少想都不敢想的羞辱。
再好的待遇都不過分。
說完這些事,林雨桐問起北康的事。
戚威從荷包里掏出一個小紙條來,“是今晨才剛剛收到的。因著消息還沒有驗證,著實不知道真假,還沒來得及稟報殿下。”
這個時候,慶格應該還不知道涼州發生了什么,因此這信的內容,是求助的。
先是巴根和阿爾木相互爭斗,兩敗俱傷。再是扎卡突襲王城,巴根和阿爾木帶著部署逃出了王城,朝哪個方向走了,這個不得而知。他現在已經在王城承襲了汗位,需要戚威擋住南逃的靖國使團等人之外,還希望他留意巴根和阿爾木的動向。若是見到此二人,格殺勿論!
林雨桐笑:“果然,跟我想的一樣,他趕回去,正好撿漏了。”說著,看向戚威,“他有個頗有心計的母親。”
戚威閉眼睛:“……臣知道殿下想問什么,您是想問,這云姬跟臣到底是何種關系吧?”
林雨桐嘆了一聲:“過去的事……說起來都是長輩們的私事,原本是不該問的。但是這要是不問,擱在你心里,擱在我心里,這是一個心結。與其如此,說出來又何妨呢?”戚威有些悵然:“有些事的起頭……那是個荒誕的故事……”
荒誕的故事?
那聽聽這個荒誕的故事。
林雨桐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也請戚威坐下。不著急,有的是時間,咱們慢慢的說。
真要說起來,那事情可久遠了。
得從還是皇子的宣平帝林承運和戚威都還是少年的時候說起。
那一年華家有老人過世了,請了當時在京城頗有名望的道長玄機道長去祖墳看吉地。其實大家族,這祖墳選址,那自然是看過風水的。而那一年,為什么還專門的請玄機道長呢。可巧了,那一年初的時候,輕微的一點地龍翻身,沒想華家祖墳正對面的山出現了一點小縫隙。一道山泉跟一把劍似的從山沖了下來,正對著的是祖墳的方向。華家人心里犯嘀咕了,這對祖墳的風水有沒有影響?會不會影響家里的運道呢?
這才請了玄機道長。
結果這道長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幾乎是脫口而出:“華家可了不得,這是要出一位母儀天下的女主子啊!”
這話說的時候,只有華家的人在場。
從那之后,華家的姑娘尊貴了起來。在家里千寵萬寵。兒郎們尚且要朝后退一步。家里給姑娘們專門請了老師。什么琴棋書畫,什么詩詞歌賦。聽說還從樂坊專門請了樂師和舞娘教導。
戚威搖頭:“我的母親是華家的姑奶奶,這些事,也是我母親回來抱怨的時候,我偷聽到的。在我母親看來,不想著叫家里的兒郎讀書習武進以期光耀門楣,只想著靠女兒家在后宮博弈……華家是長久不了的。”
林雨桐點頭,戚威能在種種的險境下活成如今的樣子,想來他的母親是起到了極為積極的影響的。
可惜華家并不是這么想的。
華家花了極大的力氣培養族里的姑娘,不光是嫡出一脈,是貧寒的族人家的姑娘,都一樣的培養。
這些事,在當年是只有華家內部極少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我的母親是知情者之一。”戚威的面色有些悵然,“因為我無心的一耳朵,我也成了知情人。我母親不知道我偷聽了,她更不知道……我把這個事當成笑話一樣,說給了圣……那時候圣還不是圣……是最普通的一個皇子……”
“后來,我來了涼州。一駐守是好些年。我不急于婚事的,男人嘛,早婚晚婚差別并不大。但是我母親卻急著為我娶親。哪怕是我不能回去,用公雞拜堂也要把人娶回來……其實,這都是我大舅母求門來的。我大舅母沒有兒子,膝下只有兩女兒。華家因為道士的一句話,家里的閨女遲遲都沒有嫁人,我的大表妹甚至已經耽擱的過了花信之年,那時候都已經二十歲了。這樣的年紀,別人不急,我大舅母急。于是求到我母親跟前。哪怕是遲遲不能圓房也行,人先得嫁進來。好歹一輩子算是有個歸宿。我母親當時寫信跟我說了這事……我答應了。在我看來,大表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可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盡如人意的。我大舅母是為了女兒好,我母親是為了侄女好,也是為了兒子好,覺得好歹這樣的媳婦知根知底。我當是也覺得好,既能幫助表妹,也能娶個媳婦回來伺候母親,跟母親作伴。這是極好的事。可我們卻沒有一人問過我大表妹的意思。”
“她或許也是愿意嫁的。不過,卻不愿意守這個活寡。成親之后,她郁郁寡歡……我母親心疼她,問她可是想回娘家去住一段時間。真是這樣,其實回去也未嘗不可。她說想去別院住著,也能常接姐妹們到家作伴。我母親便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