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星抬眼問：“問問……結婚……好嗎？”

林雨桐將面片揪到鍋里，“為了有個自己的家，急著把自己嫁出去？”

她低頭不說話，腳卻不停的蹭著地面。

林雨桐說：“要真是為了這個結婚，你誰也對不起。你要真這樣，你媽還真能放下你再婚？”

林曉星抬頭：“許是沒有我……他倆才能過的更好呢。”

林雨桐嘆了一聲說：“我娘只怕不會住進家屬院里。那個小樓，該是誰的還是誰的，沒人跟你搶。該回去回去，別覺得不自在……”

林曉星愕然：“為什么……”不回去？

林雨桐笑：“等你結婚以后，或許能明白。現在……吃飯。”

砂鍋里滿滿的燴面片。

這廚房的地方太小，想搟面條那是做夢。要么吃掛面，要么是面片，搟厚點，揪一揪得了。

里面放著干木耳干蘑菇干黃花菜加豆角干茄子干，對于吃了這么長時間大鍋飯的林曉星有致命的誘惑力。她一個人干掉了大半，才抹了抹嘴：“我下午請假想回去一趟，你有什么要捎帶的沒？”

“正想叫人捎帶菜種子呢。你既然要回去，去一趟，找我娘要家里留出來的種子。”林雨桐這么說。

林曉星抿嘴了半晌，到底點了點頭，“知道了。”

等林曉星再次踏進這小樓的時候，心底不由的帶了幾分叫做滄桑的東西。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范云清強笑著迎出來，“你這孩子，回來怎么不說一聲。打個電話又不麻煩。”

林曉星看了看屋里收拾起來的行李箱：“您這是打算去哪？”

范云清笑：“你這孩子，媽也是革命了半輩子，組織怎么會沒有安排。”她拉著閨女坐下，“媽被安排到省婦聯工作了。單位分了兩間房，夠咱們娘倆住了。”

林曉星指了指樓下，“那我去收拾我的東西。”

“你這傻孩子，這里是你爸的家，當然也是你的家。”范云清拉著閨女來道：“過來看看知道了。”

二樓放著鋼琴，有個裝著鏡子的排練室。

“你爸給你收拾的。”范云清這么說，然后摸閨女的頭，“你是你爸的閨女，你爸怎么會不疼你。但是你呢？”她下打量打量閨女的穿戴，“如今樸素才是好看，你這樣的穿戴，有些扎眼了。”

“怎么扎眼了？”林曉星不愿意換身的衣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覺得這哪里不對。我喜歡漂亮的衣服，喜歡穿花裙子，喜歡穿高跟鞋，還喜歡吃西餐，喜歡喝咖啡，討厭廚房的味道，喜歡屋里到處都是鮮花。得閑了不想跟別的女人一樣手里拿著針線活，而是想坐在鋼琴邊彈彈曲子，找三兩個好朋友，一起聽音樂一起品紅酒。這怎么了？”

這沒怎么！

“只是你生的時間不對。”范云清道：“人要學會妥協，跟別人妥協，跟現實妥協。你大概有段時間沒回你舅舅家了。你回去看看知道了，你舅媽和你表姐都把家里的旗袍收起來了，穿了你一直看不的藍的黑的衣衫，這又怎么了？她們以前難道不你會享受？”

什么？

穿的跟鄉下來的土包子一樣嗎？

林曉星用手捂住嘴，滿臉的不可思議，然后她不停的搖頭：“她們是她們，我是我！反正我不換！我不換！”說著，不知道為什么，一股子委屈涌了來。但隨即，又覺得丟臉，趕緊擦了擦臉的淚，轉身跑到房間打開衣柜，這才發現她的衣柜里空空如也。

所有的衣服，都不見了！一件也沒剩下。

“媽！”林曉星看她媽，“我的衣服呢？”

“媽給你收了。別問放哪了，這輩子都別想了。是再不高興也沒用，更別生媽的起。媽這么做，都是為了你好。”范云清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她拉閨女的手，嘆氣說：“你要聽話，聽人勸。別老這么犟著脾氣。媽能慣著你，但不是誰都慣著你的。前幾天，媽已經去托你大娘和你奶，給你做兩身衣裳了。按著你姐穿的，小兩個碼，估計差不多了。千萬別犯倔！你這樣的脾氣，再這么下去，是會碰的頭破血流的。”

可那也是我的事！

“你是愛自作主張。”林曉星氣道：“以前是替爸爸做決定，后來又替表姐做決定，如今，你還來替我做決定。可你得了什么好了？爸爸跟你離心了！表姐的對象回家務農去了，她現在找對象多難啊。我呢？聽你的一定能得好嗎？不聽你的一定好不了嗎？我不！您如今這樣……我覺得連在你面前喘口氣都累。”

這話……

叫范云清的臉都白了，幾次張嘴都不知道說什么。

樓下傳來很重的腳步聲，是樓的聲音，腳步很著急好似也很生氣。

“怎么跟你媽說話呢？”林百川來，黑著臉看林曉星，“你也是讀了書的，不明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嗎？覺得你好的人，你是穿著破衫襤褸，他也覺得你好。覺得你不好的人，你是穿鳳冠霞帔，人家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我是為了叫人覺得我好看嗎？”林曉星梗著脖子，“我穿的好看，是因為我喜歡。我只是為了我自己，我是想穿的好看，是想過的舒服，我是喜歡別人關注我的視線，我有錯嗎？”

是！這不算是錯！

但你非得用這樣的方式嗎？

“你看看你姐。”林百川說，“穿的好看，未必一定得出格。過的舒服，未必一定得叫旁邊瞧著的人從心里不舒服。別人關注你，為什么非得你穿的好打扮的漂亮，不是你的本事別人搶？別人你也不用學，只跟你姐好好學學……”

“我姐我姐！你知道我姐。”林曉星憋著嘴，“她是你親生的，我是從外頭撿來的？不喜歡我，你們干嘛要生我。生了我，干嘛不要我不養我不管我。現在我長大了，你們回來了。想起來管我了。我是說話不對，吃飯不對，穿衣服不對，干啥啥不對。不管對不對的，也這樣了！改不了了！看不慣我，我不回來是了！你不是打發了我媽出門，再想著把我掃地出門嗎？你現在稱心了如意了！”

“混賬！”林百川的手抬起來，半路生生的頓住，一巴掌拍在了墻。

林曉星被他爸的樣子嚇的抖了一下，往后退了兩步，卻不敢再犟著了。

林百川這才道：“先送你媽走，回來去你奶那邊，把你身的衣服給我換了。”

林曉星沒說話，跟著范云清走了。

知道了她媽住哪，看看環境，還算是不錯，客廳臥室廚房衛生間陽臺，也通著自來水。該有的都有呢，她放心了。但多少心里還是有些空蕩蕩的。

地方好是好，是太小了，沒有自己住的地方。

范云清卻笑：“不小了！你住媽媽這邊也行，要什么客廳啊，你住里間，媽媽住外間。或者，你回來以后，給家里加一張床是了。等哪天回師里的后勤問問，應該有那種能折疊的軍用床……”

“你還回去干什么？”她說：“看人家親親我我的過日子？”

“這說的是什么話？”范云清拍了拍閨女，“我跟你爸……不是夫妻，還是戰友，還是同志。部隊呢？也是我的家。我在那里呆的時間，跟和在范家呆的時間，是一樣的。我有多舍不得你舅舅舅媽，有多舍不得部隊，舍不得戰友。又不是結仇，干嘛不回去？你這孩子做事，是有些太過愛憎分明。你說你這樣可我可怎么放心。”

“我說，我在你們眼里，沒有優點。”林曉星輕笑一聲，“這愛憎分明不好嗎？怎么到了我身，又是缺點了呢。”說著，扭身，“行了，時間不早了。我該回了。”

范云清追著送出去，“記得看看你奶奶，順便把身的衣裳換了。”

林曉星沒回頭，只走自己的。

直接回廠里算了，去什么奶奶那。那可不是自己的奶奶。自己想把人家當奶奶，人家也未必拿自己當孫女。何必去看人臉色。

走到半路，想起還要買菜種子。

可她哪里知道在哪里買那玩意，打聽了一圈，才買到了。

累的氣喘吁吁的給林雨桐提過去，“也不知道夠不夠，他們攏共剩下不到十二斤了……”

呵呵！

這還不夠啊？

是種最費種子的白菜青菜，一畝地也是一兩斤種子的事。

我攏共不到二分地，還給分了十二攏，是打算雜七雜八啥都種一點的。怎么用也是用不了這么多種子的。

得空運水回來澆菜地的桂蘭笑：“這是你妹子吧，可夠實誠的。”

十多種的種子，樣樣都有大半斤的樣子。

可其實花了還不到一塊錢，林曉星惱羞的不行，“今年種不完明年種，留著種吧。我回去了！”

“該吃飯了，去哪啊？”林雨桐叫她，“包的餃子，吃不吃。”

回家一趟，還沒顧吃飯。食堂都下班了，“吃吧。”

薺菜油渣餡的餃子，她一個人干掉了一半。吃完了放下碗筷走，跟誰在攆她一樣。四爺還沒回來呢。剩下的餃子林雨桐也沒法吃了，都給四爺留下。她自己吃了點饅頭算了事。

不少人過來找林雨桐要菜種子，這個抓點那個抓點的，剩下的不多了。

桂蘭見林雨桐吃的饅頭笑：“你們姐倆關系挺好……”姐姐吃饅頭，妹妹吃餃子，“咋不見你妹子常來呢？”

林雨桐卻打岔，“還有白菜的種子你要嗎？”雖然不是種白菜的時節，但是……“撒點出來當青菜吃也挺好的。”

兩人相互搭把手，把菜種子撒進去了，四爺回來了。

“不是說等我回來弄嗎？”說著，把手里的東西塞給林雨桐。

啥玩意啊？

打開飯盒，是一鹵出來的雞腿和一根豬尾巴。

“圖紙給畫出來了？”林雨桐給他舀水洗手，然后進去煮餃子。

這東西不會有多余的專門叫他帶回來，肯定是他自己的那份沒吃。

四爺應了兩聲然后說：“吃了飯，你幫我算幾個數據。”

他在大改圖紙。

以前的樓單層高度其實都較大，四爺現在做的是把房間的高度降到舒適能接受的極限，如今的房間又不考慮吊頂，所以是可以做一些壓縮的。為的是節省材料，“看能節省出多少材料來，也好看看能不能省出陽臺來。陽臺至少能隔出一個單獨的衛生間來。”

可事實，想要節省出所有的陽臺衛生間來，那是不可能的。

只能把樓設計的跟花瓣似的，這一層有三五個房間帶陽臺衛生間，那一層兩三個帶陽臺衛生間。其他的單間沒有這些附帶的東西，在面積要有所傾斜。而且還有每層樓的公用衛生間，布局也得合理，男女得分開。水房是水房，堅決不跟衛生間連一起。還要考慮衛生間坑位的問題。

還有樓道，兩邊都讓出一個磚的寬度，使得樓道原圖寬了一些。

林雨桐說：“其實沒什么用，樓道再寬，都能擺滿。”

說的也是！

圖是好畫，但這啥時候才能開始建啊？

其實說快也快，等門前的菜地變的綠油油了，一座座廠房已經拔地而起了。

辦公樓的規模要小的多，這都已經快要竣工了。

而四爺呢，帶著人，把老廠房的舊機器給用了，做那個二次利用熱水的裝置。

自打知道一一五廠，有這么個節能的裝置之后，其他的廠子單位，只要搞基建的，都過來看看，想取經嘛。

四爺能把東西隨便露出去？

還指著這個賺外快養老婆孩子呢。

這些人套不出話，還叫人家把自家的底線給兜走了。于是開始找廠長了。

廠長多能啊，也不說不給人家設計，話里話外的意思呢，是得意思意思。

拿什么意思？

錢這東西肯定不行，都是兄弟單位嘛。不合適！sm.Ъiqiku.Πet

但是錢不能要，東西可以要的嘛。

食品廠？沒有熱水二次利用，但我們的技術員說了，可以單獨設計節能設備，保準好用。什么？這怎么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是不好意思，把你們廠的糖，給咱們一些，意思意思？

電廠？那你們這節約的可不是一點資源了。別的算了，等冬天的時候，給咱把煤多送點。

這么著，每天四爺的生活開始進入了車接車送時代。早接走，晚送回來。

每次回來都不空手，人家都送了內部的福利票。拿著這東西，直接去領行了。如食品廠吧，叫拿兩斤點心走，有些不好意思。可給的多了，人家拿著招搖過市的也不好看，多了還容易放壞。于是，給這個票，什么時候想吃了，什么時候過來憑票領一兩斤，還不怕放壞。四爺一共去了兩次，人家給了二十五斤點心票。

林雨桐和四爺也不吃這個啊。兩人趁著有空的時候，直接回家，丟給常秋云收著，“也別不舍得用，領回來給我奶吃吧。一星期一包點心，不許剩下。”

給老太太歡喜的：“當年那錢老金，都沒我如今這日子舒坦。”白米細面吃著，恨不能一碗面倒半斤香油，油水著呢。如今又是點心，又是紅糖的。這日子，神仙都不換，她偷聲跟林雨桐說：“你爺爺都沒叫我過這日子，沒想到占了孫女的光了。”

常秋云卻說林雨桐不會過日子，“……票還能留壞了？將來有了孩子，吃飯的嘴多了，我看你拿什么給孩子吃。”

四爺說：“裝了還得修。只要用，得修。一年沒個兩三次，都不行。不缺這一口吃的。”

常秋云一拍大腿：“對啊！”她小聲道，“可別太實誠，一次給修的太好了，人家不用咱了。得半好不好的留一手……”

“說啥呢？”林百川進來說常秋云，“我說你能不能教孩子一點好？”你那女婿夠精明的了，你還教他？

想怎么滴吧你們！.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