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喬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些電話會是江瀟打來的,也沒想到江瀟開口第一句會問這個。
不過現在他沒什么心情說話,所以就敷衍著回答說:“在家。”
那頭頓了頓,聽起來有點不太相信:“是么?”
“嗯,還有點事,先掛了。”
說完這句,紀喬也沒管對面的反應,直接中斷了通話。他把手機丟到一邊,后仰靠上椅背,呼了一口氣。輕煙被風帶著一路往上,似云似霧。
夜幕之上零星有幾顆細小的星,再往遠看,是高山起伏的輪廓。
這樣的夜晚對紀喬來說并不陌生。
他爸紀天清是個很了不起的alpha,是警局里最意氣風發最有聲望的大隊長,是他從小的目標和仰望,五年前卻在執行緝毒任務中不幸負傷去世。這樣的事情對無論哪個家庭都是重創,喬小妍傷心過度大病一場,平淡美滿的小日子一夕巨變。
那個時候的紀喬才十二歲,晚上卻常常失眠。警局分配的員工宿舍頂層有一處不太大的天臺,橫七豎八地堆著已經一些已經廢棄的雜物,沙發電視電風扇,落腳的地方不多,不過如果天氣好不下雨的話,他會爬上去坐坐,通常一坐就是一整夜。
他會把手從柵欄的門縫里伸進去,從后面打開門鎖推開門,溜到天臺邊緣去看腳下的街道小巷,深夜中偶爾往來的車輛。再往遠處是寬闊平靜的江面和陷在安睡中的城市,滿天星光下只有他一個人,風聽起來也像呼吸。
又或者是被學校記處分大過通報批評的那次,他繞著紅玉區里破舊的小公園一圈圈地跑,跑到精疲力盡渾身濕透癱倒在草坪上,抬頭往上看時,夜色也是這樣沉甸甸的,像塊巨大的山,而他被壓在最下面。
“我看你身上有很多舊傷啊,小小年紀怎么弄成這樣?我可得提醒你啊,分化之后可不能再經常打架了,omega要注意保護自己。”
“你想問抑制劑能不能一周打幾次?!”
“這肯定不行的,一個月打一次都很傷身體了,抑制劑這種東西是絕對不能頻繁打的,強行壓制正常激素分泌會對身體有損害,你拆東墻補西墻,鬧到后面身體垮了,這不是得不償失么?”
“而且抑制劑多貴呀,費錢。”
“還有啊,你看這里,檢查顯示你的性腺是比正常人要小一點的,這也就是你為什么拖到現在才分化的原因,所以這段時間要多注意一點,不要太辛苦,如果有任何異常的地方記得及時來醫院........”
醫生后來或許又陸陸續續地叮囑了很多注意事項,紀喬想認真聽,卻力不從心。
費錢,不要太辛苦.......
他琢磨著這幾個字,輕扯了扯嘴角。
原本都已經平靜接受了自己一輩子只能是個beta的可能,但為什么偏偏是omega。
他不想成為一個omega。
一點都不想。
風聲好像更大了些,紀喬的視線落向前方的照明燈,精致的燈罩外面有一只亂撲的飛蟲。
可下一秒,飛蟲卻像是受到什么驚嚇似的,忽然就撲騰著翅膀倉皇而逃了。耳邊響起一陣引擎的低聲轟鳴,兩道雪白的光柱破開濃重的夜色,直直朝著紀喬的方向而來。
這個位置是江心公園的最末端,地段偏僻,設施景觀也遠遠不如正中心的區域,往常幾乎可以說是人跡罕至,所以紀喬才挑了這個地方。
現在是誰會來?
那自己又該去哪里呢?
紀喬蹙著眉轉頭,卻當即愣住了。
來人身上還穿著一中的黑白校服,更準確點來說,是紀喬上午交換給他的校服。他們倆之間差了半碼,那件外套穿在身上不像往常那樣寬松了,卻顯得肩膀的線條愈發寬平。sm.Ъiqiku.Πet
幾步之外,馬路邊停著一輛純黑的哈雷重機車,車頭囂張地歪著。
........江瀟?
這么一晃神的功夫,江瀟已經走到了他身邊,意料之外的對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夜色太靜寂,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他聲音低低地說:“找到你了。”
“..........”
紀喬怔了幾秒才別開眼神,試圖用冷硬的語氣和面無表情的臭臉來掩蓋剛剛那一瞬間的不自然,“你怎么在這?”
“風聲。”江瀟也在長椅上坐下。
紀喬沒明白:“嗯?”
“你說你在家,電話里卻有很明顯的江風聲。”江瀟往后靠了靠,閉著眼深呼吸一口,很舒暢散漫的樣子,“我猜應該只有這里才會有。”
.......風聲?就只憑這個?
江岸線少說也有幾千米,只憑這個就能找到自己?
紀喬眼睫輕輕跳了一下,不過他最后還是沒說話,只是收回視線把煙放回嘴里咬住。
“你這煙哪買的?”江瀟拿起紀喬剛才隨手丟在一邊的煙盒,打開從里面挑了一根出來,很熟練地夾在修長的手指之間。
“不記得了。”紀喬說,“隨便哪個便利店吧。”
“哦。”江瀟低頭把煙叼住,然后側過臉揚了揚下巴,“那借個火?”
“好學生也抽煙么?”紀喬隨口說。
“抽煙和這個有什么關系。”江瀟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手撐著椅面倚了過來,湊近著低聲問,“借么?”
“........”紀喬愣了愣,他聞到了對方身上淡淡的檸檬味和藏在更深處的一絲絲酒香。
江瀟靠得太近了,以至于紀喬這一瞬間的身體反應似乎快過大腦,像是想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想。
他轉頭抬手按開打火機,江瀟也同時抬著手擋了擋風。
“咔噠”一聲,一簇小火苗亮著跳躍在他們的側臉之間,把彼此鼻梁的弧度都勾勒出來。
之后是一陣沉默,江瀟點完煙之后就靠了回去,點點火光映在他臉上,有種疏離懶倦的倨傲。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雖然紀喬一開始覺得自己肯定會不自在,但沒想到,這會兒反倒是他自從得知分化結果之后最輕松的一段時間,大概是因為信息素的副作用吧,他心想。
直到一根煙燃盡,江瀟才再次率先開了口。
他掐滅煙頭,站起身來把剩下的煙蒂扔進一旁的垃圾桶里,簡單兩個字說:“走吧。”
紀喬沒反應過來,仰著臉看過去:“去哪?”
“還想呆在這?”江瀟表情有點稀奇。
“不行么,這挺好的。”
“我沒說不好。”江瀟笑了笑,神色痞氣又不馴,“只是帶你去個更好的地方。”
紀喬怔了一下,他想他應該多說一句“我為什么要跟你去”,又或者是應該直接拒絕——畢竟對于眼下的爛攤子,他完全是一頭亂麻,甚至都不知道該先從哪一步開始處理。
可是此時江瀟年輕而鋒利的面部輪廓被夜色模糊著,眼睛很亮,帶著點沒褪去的笑意,清透的琥珀色里映著紀喬的影子,在問他:“走么?”
于是紀喬腦子一抽,抓起書包就跟他走了。
剛過晚上八點,正是華燈初上的時間,街道兩側人流熙熙攘攘,空氣中漂浮著桂花和樹葉的香氣,其中又或許混雜著別的,但每次還來不及細細辨認,就被遠遠落在了身后。
重型機車行駛在市區里,甩開一個接一個的路燈,經過一個又一個的街口小巷,卻依舊在繼續前行著,像沒有終點似的。紀喬在半途中又問過一次他們到底去哪,可江瀟卻依舊賣關子,只肯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上了高架,出了城區,車速慢慢緩了下來,在經過一家農家菜小店時,江瀟右手捏住剎車閘,長腿一撐徹底把車停下來。
“.....................??”
紀喬看了看荒無人煙的四周和大紅招牌的菜館,有點兒難以置信:“你帶我來吃農家菜?”
他有種被騙了上了賊船的感覺,甚至有點想打暈江瀟然后搶著他的車回江心公園。
“你在想什么啊。”江瀟“撲哧”笑了笑,屈起食指敲了一下紀喬帶著的頭盔,“叩”一聲輕響,“剛好停在這而已。”
紀喬被敲了很不爽,抬手也敲回去:“那你停在這干嘛。”
江瀟看他一眼,說:“我停下來是想問你要不要扶著我點?”
兩人雖然坐在一輛車上,但畢竟上午才剛臨時標記過,紀喬有意想避嫌,因此坐的很靠后,手也只肯扶在車座后邊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