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道:“山東從賊之,不過一兩萬,可信奉無生老母的百姓,遠比想象中多。臣以為,光剿滅叛軍不足以安民心,只有讓忍饑挨餓的民眾能堅持度過這個冬天,堅持到來年春耕,魯地安。”
皇帝緩緩點了點頭。他才收到謝玄英的奏折不久,說的也差不多,為了讓百姓安穩,清算田畝,鼓勵墾荒,請求減免賦稅。
“兗州受災不如青州,卻仍有災民,臣能做的不多,至要讓他們知道,陛下愛民如子,未放棄百姓。那么,即便只有一碗清粥,一件破衣,他們不會心生反。”
假如說,程丹若處理太妃之死,顯出了一個女官的周全妥帖,接近白明月,兩軍對壘之際刺殺她,幾乎已有傳奇女子的風范,那么,這番話,就真正彰顯出她非同一般的眼界與心思。
她換一個『性』別,不僅毫無違和感,反而更符合皇帝此時的觀感。
這是臣子的奏對。
跪著的是臣,坐著的是君。這一刻,君主的屬『性』過了『性』別,女官亦是臣。
皇帝說:“仔細說說。”
程丹若復之前的說辭,道是郡主憐憫百姓,愿捐出王府的珍藏,當賣買糧食賑濟災民,又有其他夫們的鼎力支持,籌集的銀兩不止能在兗州施粥施『藥』,還有余力送到青州幾縣。筆趣庫
“這是賬冊,請陛下過目。”她呈上賬本。
石太監趕緊接過,轉交給皇帝。
這是一本極其詳盡的賬目,從王府珍藏的當賣數額,到夫們的捐獻,到米糧的價格,每天的花銷和賑濟數,全記錄在冊。
皇帝難得見到這般仔細的賬本,翻閱片時,不得不感慨:“你有心了。”
又問,“兗州的粳米是一石一兩,粟米八錢?”
程丹若道:“是,臣問過,平時魯地的米價是一石5錢到7錢,只略有上浮,似乎是濟南的糧倉開了。”
朝廷有自己的米倉,在受災的年份會開倉賣糧,平衡米價。
皇帝連連點頭。
“米價雖未上漲,可田價變賤了。”程丹若趁機說,“一畝好田才二十兩銀。”
皇帝擰眉。
程丹若點到為止,不多,也緩緩干澀的嗓子。
這時,她才發現天『色』已黑,一晃眼,兩個鐘頭過去了。
該結束了。
“臣擅作主張,請陛下恕罪。”她結語。
皇帝回神,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贊許,笑道:“起來吧,朕不是迂腐之,你這差事辦得不差,出乎朕的預料。”
他自發找了合適的理由,“不愧是晏的女兒,晏子真擅教啊,像晏公。”
晏公就是晏鴻之的祖父,被封為太傅退休的閣老。
石太監湊趣,道:“謝郎在外,程典『藥』在內,為陛下盡忠職守,與其說是晏善教,不如說是陛下圣明,任用良才。”
程丹若馬上道:“石公公說得是,臣等微末之功,全賴陛下圣明決斷。”
馬屁拍得很一般,但挺舒服。
皇帝笑笑,沉『吟』道:“有功,肯定要賞,伴,你說賞她什么好?”
“依老奴說呀,現在,您賞碗茶,比賞她什么金銀強。”石太監玩笑,“程掌『藥』下如何?”
程丹若真的快渴死了:“叩謝天恩。”
皇帝樂,點點他:“你這老貨就是賣巧,好,賞她碗茶喝。”又笑,“你可想好了,喝了朕的好茶,其他的賞賜可就沒了。”
程丹若:“臣愿喝茶。”
“不委屈?”皇帝笑。
“不委屈。”她道,“臣想做的事,已做完了,能得陛下賞賜固然好,不得本也是臣行事疏漏。不過,臣確實很想喝茶。”
皇帝識無數,看得出來,她說“不委屈”時,真心實,毫無怨懟,而說“想喝茶”,更是發自肺腑,不由笑:“給她上茶。”
“是。”
石太監對帝王的心緒了如指掌,看得出來,皇帝是真心賞識她了,親自去叫來送茶。
程丹若得了一杯上好的龍井,香清幽,妙不可。她雖然很想一飲而盡,但為潤喉,小口抿著,正好讓茶葉的清香充斥口腔,呼吸變芬芳了。
皇帝問:“好喝嗎?”
程丹若:“好喝。”
“給她包一兩帶走。”皇帝說,“跪安吧。”
程丹若放下茶盞,起身告退。
外頭已有小太監在點燈,幽暗的宮廷逐漸明亮,屋檐上積了一層白雪。墻根下的陰影處,宮們來來往往,支撐起這個龐宮廷的運轉。
她忽然覺得十分疲倦,戴上風帽,迎雪而歸。
回到乾所,吉秋正焦急地等待著,見她平安歸來,如釋負:“姑姑可算是回來了,去了一整天。”
“有吃的嗎?”程丹若問,“我餓了。”
“有有,我這就去拿,對了,洪尚宮派來問過。”
程丹若改了主:“那我先去見尚宮。”
洪尚宮的屋子離得很近,她去時,對正等她:“怎么去了這么久?”
程丹若答:“等到了下午。”
“那也有些久了。”洪尚宮打量著她,皇帝見臣的時間,與事件的要『性』成正比,宮里的事,很有說半個時辰以上的。
但她一字未問,見程丹若神『色』疲倦,道:“回來就好,放你三假,好生休息。”
“多謝尚宮。”
“回去吧。”
回到自己的屋子,程丹若草草吃了些東墊饑,就躺下睡了。
這一覺睡得又沉又不安穩,好像連來的疲憊終于爆發出來,肢疼痛酸軟,每一塊肌肉嚴勞損,身體完全清醒不過來。但腦卻活躍異常,屢屢把她帶出夢境。
她到雪的聲音,宮的腳步聲,說話聲,好像已是早上了。識模糊了一會兒,又沉入冰河中,消失無蹤。
如此反復數次,她才真正睜開眼睛。
頭偏,竟然是下午了。
程丹若起身,疲倦地靠在枕邊好一會兒,才起身洗漱。
小宮見她開門,忙不迭過來問好:“姑姑安,吉秋姐姐說她去安樂堂了,姑姑若有吩咐,盡管使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