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著茫茫細雪,程丹若走在宮道上,身穿大紅圓領袍,腰系牙牌,頸邊是銀鼠圍脖,前胸綴著補子,圖紋是麒麟,六品才能服,往上還有斗牛及蟒。
如周太監,作為尚寶監掌印,可穿蟒服。
要是皇帝再加恩,便賜玉帶,這可真是比閣不差什么了。
而她官帽上,別有一支金制葫蘆鐸針,牢牢固定住半透明發網,另有兔皮暖耳,遮住外『露』耳朵,不然風雪里走一趟,耳朵要凍掉。
“姑姑仔細腳下?!苯o她打傘宦官提醒一。
程丹若點,抬腳跨過門檻。
不是她忽然愛上了排場,要人給她打傘遮雪,只是她手捧御璽,騰不出空,而且這傘不止是給她打,更是給寶璽打。
好不容易穿過寒風刺骨廣場,來到內閣,一進屋,暖氣迎面而來。
尚寶司少卿迎上來:“程司寶來了,請用印?!闭f著就要去接寶璽。
程丹若頓步,避開他動作:“圣旨在何處?”
少卿笑笑,道:“程司寶這么不放心我們?”
程丹若:“是啊?!?
少卿更住。
她不動『色』,心里卻清楚,這是必然要過關卡:新門對接,總要試試對方底線,要是好說話,后可就省事了。
說到底,內閣和皇帝,也一直在博弈。
“若未備妥,”她客客氣氣道,“我一會兒再來也得?!眒.biqikμ.nět
發不了圣旨可不是她鍋,愛拖就拖。
“司寶說笑了。”中舍人放下筆,讓開位置,“請。”
程丹若走過去檢查。
很多生僻字,很多陌生辭藻,她有好多不認識。顯而易見,這群人不是在炫耀文采,就是在捉弄她。
無聊。
圣旨出了問題,寫人和蓋人倒霉。他們只不過想她緊張無措,打擊她自信心而已。
果不然,少卿問:“程司寶看完了嗎?可要我等解釋一二?”
程丹若:“請。”
少卿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說了,還故作歉疚:“原為程司寶文采斐然,博聞廣記,才寫得典雅些,沒想到……”
他搖搖,袖手一笑。
程丹若:“請重復一遍?!?
少卿冷下臉:“方才我所說,程司寶沒有聽見嗎?”
“在下資質愚鈍,請再重復一遍?!背痰と舻?,“請?!?
少卿不應。
程丹若無所謂,捧著寶璽不動。
周圍傳來似有若無打量,是男人目光,挑剔、戲謔、不滿、冷漠……他們無欺壓著,驅趕著,排斥著,每個人想法不同,但融合在了一起,營造出一股巨大排斥力。
這是無無形東西,難描述確存在,甚至他們本人未必意識到,但已然成為中一份子。
慢慢,程丹若感受到了一種奇怪壓力。
真很奇怪。
從小到大,誰沒有過半個班男同學?誰沒在街上和無數男人擦肩而過?像她們學醫,誰沒看過尸體,觀察過福爾馬林里器官?
她不畏懼和男『性』共處一室,也不怕被他們打量,但此時此刻,她卻感覺到了從前沒有過壓力。
程丹若捫心自問,是我被古代馴化了嗎?
不,不是。
平時,能在寵物公園里和所有大型犬一起玩耍,只覺開心,但在深夜荒郊野嶺,遇見一群聚集野狗,再喜歡狗人,也有點發顫。
是環境。
壓力一點點加碼,程丹若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寵物公園是人類地盤,荒郊野嶺是野狗地盤。
她被排斥,是為入侵了他們領域。
小房炭盆燒得很旺,室內悶熱,空氣特別沉似。她一路挨凍忽然暖和,原本有些鼻塞脹,但這一刻,忽然就精神了。
她沒有看他人,也不多看臉『色』鐵青少卿,只做了一個動作。
抬手,輕輕整理了一下蓋在寶盝上綢緞,仔細將微卷角壓平整。
房角落,有人隱蔽地交換了次視線。
周太監做事滴水不漏,從不講情面,原為新來女官面嫩,還是個女人,總比閹人好對付,誰知道上次給個釘子還不夠,今天單槍匹馬,骨這么硬。
嘖。
“程司寶?!必撠熤`寫中舍人打破了僵局,彬彬有禮道,“這封旨意意思是,魯郡王世孫秉『性』淳厚,封為輔國將軍?!?
程丹若緩緩點。
郡王子為鎮國將軍,孫為輔國將軍,皇帝雖然厭惡魯王,但看在太妃自戕,體面落幕份上,并未為難兩個孩子。
魯王孫終于獲得宗室爵位,而既非王爵,自無封地,此后不必再回山東,在京城做個閑散宗室也就完了。
“請?!彼噬蠈毉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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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皇宮進入一年中繁忙季節。
皇帝頻繁地下旨,主要是快過年了,要給封賜,比如西南土司,朝鮮女真族,北邊親近本國少數民族,發錢發布,歡歡喜喜過大年。
送過來揭帖也變長了,是封賜蠻司,用就是“天子行寶”,所內閣為了省事,全列一起。
程丹若就得挨個檢查,確認全對得上才準用印。
幸好自從上回試探鎩羽而歸,尚寶司了不少,沒再搞新花樣。
五日一晃而過,程丹若與周太監交班,驗查寶盝,檢查存檔,確認無誤后,她就回安樂堂上班去了。
許多人等著呢。
皇宮是個很『迷』信地方,臨近年關,生病晦氣,此宮人們不敢張,是打著送點心名義過來。
才一天功夫,程丹若就收到了好些點心,『奶』糕、酥餅、糖餅、棗泥卷,還有蘋果、橘子、橄欖、小金橘之類水果。
她吃口點心意思意思,對方才會支支吾吾地說出來意。
第一個說,自己控制不住發脾氣,總暈,不知道是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