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刑部所在的長街,已經沒什么行人來往了,白日里忙碌的官邸,眼下唯有門口懸掛著的白紗燈籠,在月光下輕輕晃動著。
一輛青布馬車在刑部側門處停穩,一貌美的青衫丫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上前敲了敲側門,守夜的小吏打著哈欠來開了門,見是個小娘子,面上因被吵醒的不耐,倒是略緩和了幾分,“這里是刑部,若有冤屈,去順天府報案。不過,這天都黑了,我勸你還是明日再去……”筆趣庫
纖云聽罷,屈了屈膝,道,“這位大人誤會了,奴家不是來報案的,奴家是衛國公府家仆,我家夫人來刑部尋世子,還請大人行個方便,通傳一聲。”
衛國公府?
本來困得打瞌睡的小吏,一下子給嚇清醒了,抬頭看了眼那門口停著的青布馬車,恰見一位娘子被丫鬟扶著下來,那娘子生得極美,整個人罩在一襲藕色的披風下,有幾縷烏黑發絲鉆出帽檐,月光照下來,照得她面上瑩白,五官明麗,真就猶如月下仙子一般。
先前和同僚們聊閑天時,的確是聽說過,陸大人的正妻,出自蘇州,容貌驚為天人,極為不俗,當時哥幾個還私下調侃了幾句,說陸大人實在艷福不淺云云。
若是上官家眷前來,小吏自然是愿意行個方便的,可問題是,陸大人壓根就不在刑部啊?
小吏猶豫片刻,江晚芙已經走到屋檐下,小吏看了她一眼,忙低了頭,結結巴巴道,“還請夫人稍等片刻,我這就去通傳。”
江晚芙自然道好。小吏便轉身去通傳。
夜里天冷,菱枝忙替將手里拎著暖手的爐子,放得貼自家娘子近些,低聲道,“娘子暖暖手……”
江晚芙漫不經心點點頭,望著黑黢黢的門內。
卻說小吏這頭,找到留在刑部的常寧,把事情說了。常寧自是傻眼,邊叫人趕緊去國公府傳話,一邊急匆匆來了側門處,見世子夫人果真站在屋檐下,也沒多想的功夫,走上前去,拱手道,“見過夫人。”
江晚芙心里雖急迫,面上倒是一如既往的溫和,頷首道,“這幾日你跟著夫君進出,辛苦了。”
常寧還真不敢說自己辛苦了,比起世子,白日里來刑部,夜里去跪祠堂,他舒服得多了,夜里還有人與他輪值,忙謙虛了幾句,又小心翼翼道,“眼下世子正在大獄提審犯人……”
換作平時,江晚芙壓根不會非要過來,但今晚,她難得的固執,便只是道,“無妨,那我等一等就是了,正事要緊。”
常寧只好引她進屋,他是男子,不好近身伺候,便去了門口。又著人叫醒膳房的仆婦,燒了熱水,泡了茶,送上來。
仆婦哈欠連天送茶上來,茶水都險些傾了。江晚芙無心喝茶,也沒在意,倒是纖云,她做事一貫細致,見那仆婦那副睡不醒的樣子,便道,“奴婢去借用一下膳房,先將菜飯溫上。”
“好。”
得了自家娘子的答應,纖云便出了門。常寧見她出來,忙上來問,纖云說了想借用一下灶房,常寧便帶她過去了。
進了灶房,纖云很快燒了灶,舀了幾勺熱水,架上屜籠,隔層將飯菜擺好蒸上,然后坐回灶臺前看火。
坐了沒一會兒,就見幾個仆婦邊說話,邊走了進來了。
“這大晚上的,怎么還來客了,也不叫人好好睡個覺……”
另一個道,“你可知足吧,你剛來,不曉得從前是怎么過的。先前周尚書在的時候,動不動就留宿刑部,連帶著其他大人們,也跟著有樣學樣,那時候哪里有現在這么清閑,夜里又要做宵食,又要給各房送熱水,真是不得閑。你算算,就說這兩個月,你夜里起來過幾回,也不就是這一回嗎?可別抱怨了,快,點個爐子給客人送過去。”
兩人邊說,邊進了門,才看見灶臺后的纖云,生怕纖云朝管事告狀,忙道,“小娘子怎么親自過來了,有什么事,吩咐我們一聲就好了。”
纖云只一笑,道,“大半夜把兩位嬸子叫醒,我們也過意不去的,有什么能自己動手的,也就不勞煩兩位嬸子了。”說著,從荷包里捻了兩粒碎銀子出來,朝兩名仆婦手里塞,邊笑著道,“我想同二位嬸子打聽點事情……”
片刻后,纖云空著手,從灶房出來了,徑直去了正堂,門口守著的常寧見她,倒是親熱叫了聲,“纖云姑娘”。
纖云朝他溫溫柔柔一笑,腳下卻絲毫不見停,徑直進了正堂。
常寧碰了個軟釘子,摸了摸鼻子。
他一直跟著自家世子進出,和夫人身邊幾個大丫鬟也都接觸了好幾回,纖云給他的印象就是那種,看著脾氣好,性子軟,實則最有主見,很不好糊弄。他又哪里得罪這位小祖宗了?
正想著,卻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常寧回頭,見是纖云,剛想開口,纖云卻先道,“夫人請你進去說話。”
常寧心里一跳,跟在纖云身后,進了屋。
江晚芙一直想著事,見常寧進來,才抬眼,也懶得與他周旋轉圜,直截了當道,“常寧,夫君不在刑部,是不是?他這幾日,都不在刑部。”
常寧一聽這話,就知道肯定是哪里露餡了,正絞盡腦汁想找理由,一抬頭,就見菱枝和纖云兩個看著他,一個怒氣沖沖,替自家娘子打抱不平,一個目光審視,仿佛就等著他撒謊,好戳穿他,至于夫人,他倒是不敢細看她,自家世子有多看重這位夫人,他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