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魏野第十次出現在國營菜店排隊的人群中時,秦書瑤正攥著皺巴巴的肉票。他的鋁制飯盒“不小心“撞翻她的竹籃,兩個西紅柿滾到寫著“抓革命促生產“的標語墻下。
“對不住。“魏野彎腰時,嶄新的國防綠軍裝蹭上西紅柿汁。他從褲兜掏出印著紅五星的手帕,卻先擦了秦書瑤沾了泥的布鞋。排隊的大媽們交換著眼神,有人認出這是廠革委會魏主任的兒子。
深夜,秦書瑤在煤油燈下拆開裹著《電工基礎》的牛皮紙。層層疊疊的紙頁間,藏著張泛黃的相片——十五歲的魏野戴著紅衛兵袖章,正在天安門廣場揮舞紅寶書。照片背面用鋼筆寫著:1972年11月3日,父親平反日。
窗外的月光漏進筒子樓走廊,照見相片邊緣被火燒過的焦痕。秦書瑤忽然想起白天在廠辦聽到的閑話:魏主任正在給兒子物色門當戶對的對象。
青磚墻上的“為人民服務“標語褪成了灰白色,秦守的解放鞋在柜臺前的水磨石地面上蹭了蹭,鞋底的泥塊落在“抓革命促生產“的紅色地標線上。柜臺后戴著套袖的老會計推了推老花鏡,鏡腿纏著的膠布已經發黃。
“同志,賣藥材。“秦守把帆布包放在臺秤上,鐵盤發出“當啷“一聲。帆布縫里漏出幾根參須,沾著特意保留的腐殖土——這是老參客教的法子,新鮮的泥土能證明是剛挖的野山參。
老會計的鑷子尖撥開苔蘚包,突然頓住了。他轉身朝里間喊:“鄭師傅!“聲音帶著顫。里屋藥碾子的滾動聲停了,布簾后轉出個穿中山裝的老者,胸前鋼筆別著的紅五星已經掉漆。
五品葉野山參躺在紅綢布上,蘆頭盤曲如龍,珍珠點密布,斷須處還凝著乳白的漿汁。鄭師傅的鹿骨簽輕輕挑起一條側須:“斷須重了,可惜。“他說話時,柜臺玻璃柜里的黨參標本跟著顫動。
“三百。“老會計的算盤珠啪地合上。
秦守的拇指摩挲著帆布包帶,那里縫著岳懷萍偷偷塞的麝香囊。他看見鄭師傅的袖口沾著熊膽粉——這是配急救藥的跡象,供銷社的熊膽配額早用完了。
岳懷萍的布鞋突然打滑,碎石滾落溪澗的聲響驚動了對方。戴鴨舌帽的瘦子猛然轉身,手電筒的光柱掃過秦守的解放鞋。
\"誰在那兒?\"絡腮胡的手按在槍套上。
秦守把岳懷萍往身后一推,大步走出灌木叢:\"地質二隊的,迷路了。\"他故意露出腰間掛的地質羅盤,黃銅表盤上刻著\"1975年度先進\"的字樣。
鴨舌帽湊近絡腮胡耳語幾句,兩人目光在岳懷萍鼓脹的背包上游移。秦守的拇指悄悄頂開獵槍保險,看見溪水倒影里有人正摸向背后的砍刀。
\"同志,\"絡腮胡突然堆起笑,\"見著六品葉沒有?公社急用...\"他往前邁步時,露出褲管上凝結的血痂——是棕熊抓傷的半月形傷口。
岳懷萍突然指著對岸驚叫:\"看!五品葉!\"眾人轉頭瞬間,她拽著秦守沖進刺藤叢。身后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和樹枝斷裂聲,有人踩中了腐木下的螞蟻窩。
他們在亂石灘上狂奔,岳懷萍的辮子掛斷了山葡萄藤。秦守聽見身后傳來拉槍栓的聲響,猛地將她撲倒在積水的彈坑里。子彈擦著頭頂飛過,打碎了三十米外的樺樹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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