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坐在恪記總部的案前。
屋內堆滿圖紙與奇巧模型。
窗外,車馬行喧囂沸騰,一輛輛滿載的騾車馬車在護衛押送下駛離城門。
空氣中混雜著硝石、硫磺與草料的氣息。
“殿下,云州最后一批石漆已裝車。”
管事抹了把汗,聲音微啞,“走張伯探出的舊道,三日后可抵李總管處。”
“穩妥為上。”
李恪點頭,指節無意識輕叩桌面。
前線已成待燃的火藥桶,只待他這根引線。
“工坊那邊?”
“趙老親自立了軍令狀!”
管事精神一振,“最后三百枚‘貞觀雷’,老師傅親手封制,用料十足!
混在防風、黃芪藥材里,隨商隊出發了。
趙老說,此批若有差池,他提頭來見!”
李恪嘴角微揚。
趙老視這些鐵疙瘩如命,他信。
揮揮手:“讓趙老他們輪班歇息,后面還有硬仗要打。”
管事退下。
李恪的目光投向墻上巨大的北疆輿圖。
朔州、云州、陰山…一個個地名被朱砂圈起,一條蜿蜒紅線標注著李靖“敗退”的路徑,箭頭直指陰山深處那道狹窄的峽谷入口——白道。
‘李帥,戲要演足啊…’
李恪心中默念,‘頡利老賊,可別太精明。’
朔州以北,天地肅殺。
煙塵蔽日。
唐軍旌旗歪斜,士卒拖著腳步,面上帶著“倉惶”。
沿途散落著破損的營帳、傾覆的輜重車,甚至故意摔裂的釜甑,一派兵敗如山倒的景象。
帥旗下,李靖須發染霜,面容沉靜如古井,唯有一雙鷹目銳利地掃視后方天際。
那里,突厥騎兵如黑云壓城,馬蹄聲沉悶如滾雷。
“報——!”
斥候飛馬而至,聲音壓著激動,“大總管!頡利可汗的金狼大纛動了!
前鋒已咬上我軍斷后!主力十萬騎緊隨其后!”
“好!”
李靖眼中精光暴漲,猛拍鞍橋,“傳令斷后!只準敗!再狼狽些!
務必將頡利這頭老狼,死死引入白道!”
“得令!”
傳令兵飛馳而去。
副將薛萬徹策馬靠近,憂色難掩:“大總管,這戲…是否太過?
兒郎們心頭憋著火!”
李靖捋須,嘴角噙著一絲冷意:“憋著好!火憋足了,在峽谷里才燒得透亮!
告訴將士們,咬碎了牙也給我咽下去!待入了口袋,自有他們泄火之時!
恪衛那邊…?”
“秦統領已發暗號,三百精銳就位!‘萬鈞雷霆’…備妥了!”
李靖重重頷首,望向陰山方向那如巨獸張口的峽谷輪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恪小子,你這‘大禮’,老夫與那十萬突厥狼騎,靜候簽收!”
陰山,白道峽谷。
初夏的陽光被兩側陡峭山壁切割得支離破碎,只在谷底投下斑駁光影。
谷內風聲嗚咽,陰森刺骨。
峭壁之上,密林深處,連鳥獸都屏住了呼吸。
秦紅梅緊貼一塊冰冷覆滿苔蘚的巖石,身體幾乎與巖石、灌木融為一體。
特制藤甲外插滿帶葉的新鮮枝條。
她身邊,三百名恪衛精銳同樣偽裝潛伏。
每人嘴里含著一枚冰冷的銅錢——李恪交代過,防緊張咬舌。
空氣里彌漫著泥土、腐葉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硫磺硝石味——那是身邊油布藤筐包裹的“貞觀雷”散發出的。
秦紅梅的目光透過枝葉縫隙,死死鎖住下方蜿蜒谷道。
谷道最窄處僅容十數騎并行。
時間流逝,每一息都格外漫長。
汗水滑過眼角舊疤,帶來刺痛,她眼都不敢多眨。
終于!
谷口方向傳來沉悶轟鳴!
如同海潮迫近!
那是無數馬蹄踏地、甲胄碰撞、人聲喧囂匯成的恐怖聲浪!
大地開始震顫!
來了!
秦紅梅心臟驟然緊縮,隨即沉靜如冰。
她握緊腰間橫刀刀柄,指節發白。
李恪密信中的話語清晰回響:“…紅梅姐,切記!爆炸一響,天崩地裂!
爾等只需點燃引信,制造最大混亂!切勿戀戰!一擊之后,無論戰果,立按路線撤離!
保住性命,方有來日!切記!”
下方谷道煙塵越來越濃,如黃色巨龍咆哮涌入。
突厥前鋒騎兵率先出現,盔甲鮮明,彎刀長矛在手,臉上帶著猙獰笑意,驅趕著前方“潰逃”的唐軍“殘兵”。
緊接著,無邊無際的突厥主力如黑潮涌來!
各色旗幟混雜,戰馬嘶鳴,士兵狂吼,兵器撞擊聲震耳欲聾!
在這喧囂洪流中央,一頂覆著金狼皮的華麗王帳,由八匹純白駿馬牽引,在眾多彪悍親衛簇擁下,緩緩駛入峽谷深處!
王帳頂端,象征突厥最高權力的金狼大纛,在風塵中獵獵招展,囂張跋扈!
頡利可汗,就在其中!
秦紅梅呼吸一窒。
她盯著那王帳,那大纛,盯著下方擠滿谷道、得意忘形的突厥大軍,冰冷的殺意與近乎神圣的使命感在胸中激蕩!
云州城頭焚煙、朔州城外倒下的同袍,歷歷在目!
她猛地側頭,看向身邊同樣屏息凝神、死死盯著下方的傳令少年。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嘴唇緊抿,臉色因緊張激動而蒼白,眼神卻亮得灼人。
秦紅梅聲音壓得極低,斬釘截鐵,穿透下方喧囂:
“響箭…”
她的手指,悄然扣住了身邊最近一枚“貞觀雷”上那根浸透油脂的堅韌引信。
“送頡利…”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如淬火鋼刀,死死釘在那頂越來越近、已進入峽谷最狹窄“口袋底”的華麗王帳。
“…聽個響!”
長安,太極宮,甘露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