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把臉都抽木了的時候,囚車終于在一片破敗圍欄的空地前停下。
寧古塔驛站。
可說好的驛站呢?
沈桃桃抬眼一瞅,心里先給眼前這“建筑”打了個叉。
泥巴糊的圍墻塌了半邊,幾棟歪七扭八的原木屋子趴在雪地里,屋頂稀疏地蓋著些茅草,像是被西北風啃得稀爛的帽子。
唯一能看出點“官方”跡象的,是中間那棟稍大點的木屋門前插著的褪色舊旗。
站崗的兩個兵丁抱著劣質鋼刀,縮著脖子跺腳,臉凍得青紫發僵。
沈桃桃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她上輩子加起來受的罪都沒這一路受的邪乎。
“犯官家眷沈氏一門,共計六口,驗明正身!”押解的差役拖著尖利的調門,像鐵锨刮過鍋底,把一卷破破爛爛的文書遞出去,“手續在這。”
沈家人在囚車里擠了一路,此刻互相攙扶著下車,在刺骨的寒風中縮成一團。
沈大山和沈小川兩個壯勞力,幾乎是不自覺地就把何氏、沈桃桃和二嫂三個女眷圍在了最里圈。
沈父也想往前靠護著點,被沈大山皺著眉用肩膀不著痕跡地頂到他和二哥之間。
這種地方,女眷落單,天知道會出什么事。
一家人的動作極其自然、迅速,沒有一絲猶豫,像本能。
何氏把沈桃桃的手死死攥在自己枯瘦的手掌里,用自己的破袖子裹住。
沈二嫂身體半擋著沈桃桃,警惕地盯著那些兵丁。
就在這時,那最大的木屋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個身影從門里走出來。
門框不算低,他卻幾乎要頂著門楣出來。
一身深青色的勁裝外罩著一件半舊不新的靛藍夾棉厚襖子,料子看著比兵丁們的好些,但絕稱不上華貴,針腳甚至是粗糙的。
黑亮但束得一絲不茍的發髻下,一張臉輪廓像是刀劈斧鑿出來的,眉骨很高,壓著眼窩,顯得眼神格外深。
鼻梁很挺,嘴唇卻緊緊抿著,像一條細長而冷硬的鐵片。
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股子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寒意。
他就那么站在木屋門前,風雪好像都自動繞開了他,給他周圍圈出一片無形的真空地帶。
沒看文書,也沒看遞文書的差役,那兩道深黑的目光,像帶著冰碴子的探針,慢吞吞地掃過瑟縮在雪地里的沈家人。
“身份無誤?”他終于開口,聲音不高不低,卻每一個字都像小冰塊砸在凍硬的地面上,不帶半分情緒,更沒一絲詢問的意味,就是例行的確認。
“回六……回大人,無誤。”那差役腰彎得快折過去,“就是這沈家,工部貪墨案牽連,全家都在這里了!”
謝云景的目光再次落到沈家眾人身上,尤其掃過被沈大山半擋在身后的沈桃桃,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里沒有鄙夷,沒有狎昵,只有一種近乎審視物品的冷漠疏離。
就像在打量一塊石頭,或是一坨凍硬了的土坷垃。
然后,他收回目光,薄唇微啟,吐出的話更冷了三分,像冰水兜頭澆下:
“寧古塔流配之所,非爾等往日安樂之鄉。天威已降,能留性命已是天恩浩蕩。自即日起,當恪守本分,安于屯戍。依律:每日挖石半方,伐木十根,或墾地一畝。男丁勞作,婦孺后勤,不得懈怠!住處……”
他抬手指了指驛站圍墻邊緣,最歪斜破爛的幾間,“那幾間空置木棚,可供容身。自行收拾。”
簡意賅,毫無溫度。仿佛多解釋一個字都是浪費。
沈桃桃聽著這冰冷刻板的“入職通知”,本就又冷又餓,胃里火燒火燎,之前那點松子香帶來的安慰早被風雪吹沒了。
再看看謝云景那張比寧古-->>塔萬年凍土還要冰冷的臉,什么規矩本分、天恩浩蕩,狗屁!
一股子無名邪火蹭地直沖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