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云景立刻起身,他走到桌邊,倒了一碗一直溫在炭盆邊上的溫水,小心地試了試溫度,才端到炕邊。
    他沒有遞給她,而是一手輕輕托起她的后頸,另一只手端著碗,將碗沿湊到她唇邊。
    溫熱的水流滋潤了干涸的喉嚨,帶來一陣舒適的暖意。
    沈桃桃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目光卻一直落在謝云景近在咫尺的臉上。
    他低垂著眼睫,專注地看著碗里的水,側臉的線條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溫柔。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淡淡的青影,那是整夜未眠的痕跡。
    一碗水喝完,謝云景輕輕放下碗,又用指腹輕柔地拭去她唇角的水漬。那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
    “還疼嗎?”他再次低聲問,聲音比剛才更柔和了些。
    沈桃桃感受著身體里那股溫潤的藥力流轉,輕輕搖頭:“好多了,那藥……很厲害。”
    她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帶著洞悉一切的清澈,“張尋說的,我都聽到了。”
    謝云景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抬起眼,對上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那里面沒有責備,沒有不安,只有一種沉靜的了然。她知道了,知道那是他的保命之物。
    “一顆藥而已。”謝云景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沈桃桃的心一顫。她看著他,看著他那雙此刻清晰地映著自己身影的眼眸,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想說,你才是最重要的人。她想說,以后不要再把保命的東西輕易給人。
    可這些話,在觸及他眼底那份堅定時,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最終,她只是輕輕吸了口氣,努力壓下心頭的酸澀,轉移了話題:“我睡不著了,傷口還有點疼。你……能不能給我講故事?”
    虎口縫合處的刺痛和腕骨深處的鈍痛,在夜深人靜時格外清晰,折磨著她脆弱的神經。
    謝云景的眉頭蹙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然后,他拿起幾塊干燥的硬木柴添進炕洞里。
    “我……不會講故事。”他低聲說,聲音是罕見的窘迫和生澀。
    那雙慣于執(zhí)掌千軍萬馬的手,此刻似乎有些無處安放,急于找點事情做。
    沈桃桃看著他這副難得流露出的無措模樣,心頭那點疼痛似乎都減輕了些許。
    她往炕里挪了挪身子,空出外側一大片位置,用那只沒受傷的手輕輕拍了拍空出來的熱炕:“外面冷……上來吧。”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期待和依賴。
    謝云景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看著那片空出來的位置,又看看沈桃桃那雙純粹邀請的眼睛,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
    昏黃的燈光下,他耳根似乎泛起了一絲極淡的紅暈。
    短暫的沉默后,他最終沒有拒絕。他動作有些僵硬地脫了沾著寒氣的外袍和靴子,只穿著單薄的里衣,小心翼翼地側身躺在了炕沿外側。
    高大的身軀瞬間占據(jù)了不小的空間,帶著一股清洌的,屬于他的冷鐵氣息的味道,瞬間充斥了沈桃桃的感官。
    他躺得筆直,盡量不去觸碰她。沈桃桃看著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想笑,卻又牽動了傷口,疼得她輕輕“嘶”了一聲。
    謝云景立刻緊張地側過身:“碰到你了?”
    “沒有……”沈桃桃忍著痛,聲音帶著點笑意,“你離那么遠干嘛?炕這么大。”
    她說著,又往他那邊蹭了蹭,直到自己的肩膀輕輕挨著他結實的手臂,感受到那溫熱的體溫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才停下。
    她小心地將那只受傷的手臂調整到最舒適的位置,放在自己身側。
    謝云景的身體在她靠近的瞬間繃得更緊了,但感受到她小心翼翼的動作和依賴的姿態(tài),那股僵硬又緩緩松弛下來。
    他伸出手臂,輕柔地繞過她的頸后,讓她能更舒適地枕在自己的臂彎里。
    另一只手則隔著厚厚的被褥,虛虛地護在她受傷的手臂外側,仿佛怕她無意識翻身時壓到。
    這個姿勢,讓她整個人幾乎被他圈在懷里。溫暖安全,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依靠感。
    沈桃桃靠在他堅實溫熱的胸膛上,聽著那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如同最安神的鼓點,虎口的刺痛似乎也在這安穩(wěn)的氛圍里變得模糊了。
    “那你給我講講……你小時候的事吧,也講講你……娘。”她仰起臉,看著他的下頜線,輕聲道。
    謝云景低頭,對上她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盛滿了好奇和一種近乎孩子氣的期待。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記憶的深海里打撈那些早已被塵封的碎片。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緩,如同在講述一個遙遠而陌生的故事:“我出生的時候,他……還不是皇帝。”
    謝云景的聲音帶著一種疏離感,仿佛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那時,他只是個不受寵的藩王。我娘……是隴西謝氏的嫡女。”
    提到母親,他低沉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細微的暖意,“她……很美。不是那種艷光四射的美,是像雪山上的月亮,清冷皎潔,帶著一種能讓人心安的寧靜。”
    “那時候王府很小,很安靜。娘總是抱著我,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樹下,給我念書,教我認字。他……那時候對我很好。會把我舉在肩頭,帶我去看城外的麥田,會笨手笨腳地給我削木頭小馬……”
    謝云景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記憶深處艱難地摳出來,“我以為……會一直那樣下去。”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帶著一種難以化解的沉重:“后來他需要隴西謝氏的力量,去爭那個位置。我娘……成了他手中最鋒利的刀,也是最穩(wěn)固的基石。他利用我娘的家族,利用我娘的聲-->>望,甚至利用我娘對他的情意……一步步,登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他登基了。封娘為皇后,封我為太子。”謝云景的聲音里再無一絲暖意,只剩下冰冷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