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拗不過她,只好給她裹上厚厚的襖子,戴上護(hù)耳帽,像個圓滾滾的球,才放她出門。
    驛站旁的荒場上,早已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積雪被清掃出大片空地,堆在角落。
    沈大山正帶著他那支工程隊,吆喝著在空地上劃線打樁,規(guī)劃著地基的位置。漢子們穿著單衣,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一片。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蚵暎栕勇暣似鸨朔?
    鐵匠鋪那邊更是爐火熊熊,錘聲震天。李瘸子的大嗓門老遠(yuǎn)就能聽見:“快!快!照周教頭畫的模子趕緊打,第一批鎬頭今天必須出來五十把,快點挖地基,大家都能早點住上樓房。”
    周瑩站在一群光膀子壯漢中間,顯得格外瘦小。她手里拿著炭筆,在一塊木板上飛快地畫著什么,不時指點一下旁邊的鐵匠。
    她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眼神專注,動作利落,透著一股沉靜的力量。
    周圍的鐵匠們看向她的目光,充滿了信服和敬佩,再也沒了半分輕視。
    沈桃桃遠(yuǎn)遠(yuǎn)看著,嘴角忍不住高高揚起。真好,周瑩姐終于可以大顯身手了。
    她正看得入神,身后傳來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她回頭,只見謝云景和張尋正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謝云景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他深邃的目光掃過喧鬧的工地,最后落在沈桃桃裹得像個球的身影上。
    “謝爺。”沈桃桃笑著打招呼。
    謝云景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清晨的寒風(fēng)。他垂眸看著她凍得微紅的小臉和亮晶晶的眼睛,眉頭蹙了一下:“傷沒好,出來做什么?”
    “我……我就看看……”沈桃桃被他看得有點心虛,小聲辯解,“躺不住嘛……”
    謝云景沒說話,只是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帶著他體溫和清洌氣息的大氅,兜頭罩在了沈桃桃身上,瞬間將她裹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那大氅又長又厚,沈桃桃穿著直接拖到了腳踝,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哎,謝爺,我……”沈桃桃被裹得動彈不得,只露出個小腦袋,剛想抗議。
    “穿著。”謝云景的聲音低沉,帶著命令的口吻,“再亂跑,送你回去躺著。”
    沈桃桃:“……”
    她縮了縮脖子,把抗議的話咽了回去。好吧,穿就穿……暖和是真暖和。
    旁邊的張尋看著自家主子這“霸道”的舉動,再看看被裹成個粽子,只露出雙眼睛眨巴眨巴的沈桃桃,嘴角使勁往上咧,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謝云景沒理會張尋,目光重新投向工地。他看著沈大山那邊熱火朝天的景象,看著鐵匠鋪里周瑩忙碌的身影,看著遠(yuǎn)處女眷們抬著熱氣騰騰的粥桶和饅頭往這邊送。
    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映著這勃勃生機(jī)的一切,翻涌著一種“希望”的光芒。
    他微微側(cè)頭,看向身邊裹在自己大氅里,只露出個小腦袋的沈桃桃。少女正踮著腳,努力伸長脖子看著鐵匠鋪的方向,小臉上洋溢著興奮和期待的笑容,眼睛亮得像落滿了星辰。
    凜冬的尾巴被寧古塔呼嘯的寒風(fēng)死死咬住,遲遲不肯松開。
    但陽光終究一日比一日慷慨,金燦燦地潑灑在覆蓋著厚厚積雪的荒原上,雪沫子被無數(shù)雙翻毛皮靴,棉鞋踩得飛濺,呼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里凝成一片氤氳的霧墻。
    號子聲,鐵器撞擊聲,木料搬運的吆喝聲,錘子敲打樁基的悶響,甚至還有女人們清脆的指揮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如同滾雷般在空曠的雪原上轟鳴。
    沈桃桃裹著謝云景那件寬大的能當(dāng)被子的玄色大氅,像個移動的黑色小山包,艱難的跋涉在泥濘的工地上。傷臂還吊在胸前,但精神頭十足,小臉凍得通紅,眼睛卻亮得像探照燈,四處掃視。
    “大哥,這邊……這邊!”她扯著嗓子喊,聲音淹沒在巨大的噪音里,干脆撿起一根小木棍,指向遠(yuǎn)處一片剛被清理出來的空地,“居民區(qū)地基線畫歪了,往西再挪三尺,對,就那兒!跟學(xué)堂那條中軸線對齊,歪了以后房子不好看。”
    沈大山正帶著他那支日漸壯大的工程隊,揮舞著改良版的“周瑩鎬”,吭哧吭哧地刨著凍得梆硬的土層。聽到妹妹的喊聲,他抹了把汗,瞇著眼瞅了瞅,大手一揮:“聽見沒,桃桃說歪了,挪!往西三尺,麻溜的……把樁子拔了重打!”
    一群漢子立刻呼啦啦涌過去,喊著號子,合力拔起剛砸下去的木樁,嘿呦嘿呦地往西挪。沈大山則扛著根粗麻繩當(dāng)尺子,笨拙地比畫著距離,嘴里還嘟囔著:“桃桃這丫頭……眼睛咋這么毒……”
    沈桃桃滿意地點點頭,我的眼睛就是尺!然后她又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鐵匠鋪方向挪。還沒靠近,就感覺一股熱浪撲面而來,鐵匠鋪已經(jīng)擴(kuò)建了數(shù)倍,幾十個新砌的爐子一字排開,爐火熊熊,映得半邊天都紅了。風(fēng)箱拉得呼呼作響,鐵錘敲打砧板的聲音密集得如同暴雨。
    周瑩瘦小的身影在爐火和煙塵中穿梭,像個不知疲倦的精靈。她臉上沾著煤灰,頭發(fā)被汗水打濕粘在額角,但眼神銳利如鷹隼,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牛娃子,火候……火候過了!淬火液,快!”她指著爐膛里一塊燒得通紅的鐵胚,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哎,來了!”牛娃子光著膀子,汗如雨下,立刻夾起鐵胚,精準(zhǔn)地浸入旁邊周瑩剛調(diào)配好的,冒著古怪青煙的淬火液中。
    “滋啦……”一股白煙騰起,鐵胚瞬間冷卻,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暗青色光澤。
    “好!”周瑩湊近看了看,點點頭,“下一塊,按這個火候,淬火時間減三息。”
    她轉(zhuǎn)身又走到另一邊,幾個年輕鐵匠正圍著一臺剛剛組裝好的,由周瑩設(shè)計,李瘸子帶人打造的簡易“水力鍛錘”。巨大的木制水輪在引來的雪水沖擊下緩緩轉(zhuǎn)動,帶動著沉-->>重的鐵錘頭,一下一下節(jié)奏穩(wěn)定地砸在砧板上。
    “力道不夠,水閘再開大點。”周瑩皺眉。
    “周教頭,再大開……水輪怕?lián)尾蛔 !币粋€鐵匠擔(dān)憂道。
    “撐不住就加固,加斜撐。”周瑩毫不猶豫,“力道必須夠,打出來的鐵才韌,省那點木頭,打廢了鐵料,虧得更多。”
    “是!”鐵匠們立刻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