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成沉聲道:“不得胡!”
顧正臣明白過來,問道:“所以,去年九月來這里的人,說討要一些毒物,要去殺一些狗官,你才答應的?”
范政嘴巴微微撅起,口哨聲傳出。
很快,房間里面游動出一條條蛇出來,甚至連涼陰下柱子上盤著的蟒蛇半條身子也露在了外面。
聞箏花容失色,嚴桑桑也看得頭皮發麻。
蕭成抽出了腰刀,警惕地看著周圍。
顧正臣面不改色地看著這些蛇,平靜地說:“金環蛇、眼鏡蛇,這東西在揚州這地界可不多見,應該是有人自云貴川帶出來的吧。灰鼠蛇也在,不過灰鼠蛇可沒什么毒,而且性格溫順,膽子小,讓它出來,不合適吧?”
范政看著毫不慌亂,鎮定的顧正臣,不由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顧正臣看向一旁盯著自己的大狗,輕聲道:“范老先生,若是我有意毀了這里,點一把火,足夠將這些東西燒得一個不剩。你完全不必如此緊張,說起來,從你門外掛的對聯,還有你說的狗官兩個字,我對你還是有幾分敬重。”
范政皺眉:“你想與我談什么?”
顧正臣抬手,示意蕭成等人不用緊張,對范政道:“就談談——從來如此,便對么。”
范政心頭一顫,吹了個口哨,蛇游走而去,從里面拿出一把椅子,用袖子掃了掃椅子,伸手道:“請坐。”
蕭成擔心有詐想要檢查下,顧正臣卻走了過去直接坐了下來,一只手搭在椅子背上,道:“你也認為,有些事不對,你想反抗,你想對抗全世界,對吧?可惜,你失敗了,只能困在這山丘之上,與獸為伍。”
范政搓著手,跑到房間里,取出了一壇子滿是灰的酒,讓蕭成將院子里的桌子搬過來,將厚重的封泥打開,倒了兩杯酒,推給顧正臣一杯:“從來如此,便對么?這話實在是令我激動!”
“張小兄弟,哪怕今日我死在你的手中,這頓酒我也喝定了!沒錯,我年輕時,離經叛道,總覺得孔夫子沒什么了不起,憑什么天底下的讀書人都要成為他,我也是圣人,人人都可以成為圣人!”
“若是一定要將孔子尊為圣人,一一行都要按照他的吩咐去做,那不過是丑態罷了。道冠古今,萬世至論?全都是笑話!尤其是那些偽君子,嘴里說著仁義道德,內心卻如同商賈一樣盤算,斤斤計較個人得失!”
“說起治國之道侃侃而談,可一旦碰了他們的利益,轉身就比惡犬還惡,全都是私欲,以自我利益為中心,從不關心什么國家,不關心百姓死活!這些讀書人,這些官員,全都是偽君子,甚至不如市井小夫,田中老農干凈……”
范政被封閉了幾十年的內心,在一句“從來如此,便對么”之后傾瀉出來。
知音難覓,舉世難尋!
范政沒想到,臨老了,黃土到了脖子了,竟遇到一個對自己胃口之人!
顧正臣聽著范政的話,深深吸了口氣。
誰能想到,民間的思想啟蒙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曾出現過,只不過——被世俗摁住,困在了一處山丘之上,不得見世罷了。
興許,這世上不只一個范政,但他們都被淹沒了。
這很正常,儒家在這個世界,在這個時期,強大到不可戰勝,不可匹敵。
對儒家開戰?
顧正臣不敢,也做不到,甚至還不得不因為朱元璋的態度做過妥協。
這個范政,倒是個人才,只可惜,生錯了時代……
但——
這孤僻古怪的性情,也未必不能用一用。大明一時半會沒他的用武之地,其他地方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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