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政捏著手中的紙張,喃喃自語:“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好一個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了不得的詩句,了不得的氣魄!能寫出這番話之人,必然了不得!”
“只是,張不二,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又為何讓我做這些事?罷了,我渾渾噩噩一生,孤僻無所依,漆黑大道無一友。既然你折服了我,我便為你——踏遍青山一次吧。”
船再次向北。
顧正臣疲憊地躺在船艙里,對擔憂的嚴桑桑道:“不礙事,只是有些疲累?!?
嚴桑桑眼眶微紅:“夫君可從未說起過后背疼痛的事?!?
顧正臣笑道:“說了又如何,多幾分擔憂,也無濟于事。再說了,范政的酒喝過之后,后背已好了許多。”
嚴桑桑見顧正臣的手想不老實,伸手打開:“婦女能頂半邊天,這番話一旦傳出去,夫君怕是要得罪全天下的男人,就連格物學院的那些人,夫君的弟子,怕也不能接受。”
顧正臣訕訕然收回手,整理了下枕頭:“現在說這話確實能嚇壞不少人,也會引起軒然大波。男人不認可,婦女也未必敢接這句話。”
“夫君知道還說?!?
嚴桑桑責備。
顧正臣難得享受幾分輕松,閉上眼道:“對這個世道來說,范政是個瘋子,離經叛道,不可理喻。但對為夫來說,他只是個可憐人,一個找不到共鳴,找不到志同道合、結伴而行,只剩下孤苦伶仃的可憐人。”
“桑桑,他的觀點未必是錯的,只是不符世道大潮罷了。別的不說,就說馬皇后,當年若不是她千辛萬苦支撐后方,照顧好一干將校家眷,讓多少將官能夠毫無后顧之憂地在前線作戰——”
“你說,馬皇后在那個時期,是不是頂起了半邊天?還有寧國,第一臺蒸汽機的研制、改進、優化,第一臺船用蒸汽機,第一臺陸用蒸汽機,說她頂了半邊天,學院里誰會反對嗎?”
嚴桑桑搖了搖頭,輕聲道:“這也不過極少數,可那句婦女能頂半邊天,太具煽動,似乎要告訴所有婦女,都可以做一番大事出來,不必完全居于內宅,相夫教子?!?
顧正臣不知如何說,嚴桑桑都不相信能頂半邊天,更不要說其他人。
說到底,這個時代沒有相應的根基,突然冒出來一句話,誰不將你當瘋子看待,說離經叛道、儒學異端都算輕的,沒被弄死,只是運氣好罷了。
可問題是,句容三大院已經開始吸納外地人來做工了,金陵、泉州、廣東、福州等地,已經出現了專門招募水手、遠航伙計的人才市場,這意味資本主義萌芽事實上已經出現了。
而伴隨著資本主義萌芽的,可不只是生產方式的變化,也勢必會出現一定的思想變革,顧正臣努力推動格物學院新學,為的便是人才可以跟上變化,可以去引導、控制這些變化。
但是——
思想這東西,一旦發展到某一步,必然會出現一兩個甚至是更多的異類,以激進的、偏激的方式,試圖讓時代一下子跳過當下,進入他們理想的烏托邦。
這些人,站在未來看,有積極性。
但站在當下看,破壞力很強,傷害很大。
可大明要前進,鐵軌要鋪筑,火車都要跑起來了,人的思想不可能不跑一跑。
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思潮,一個好的辦法,那就是應激測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