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濡濕了窗紙,如云霧漫過。
薛綏握著酒盞高舉,緊緊盯著李肇,眉眼間皆是誠懇。
“殿下請……”
青梅釀在紅彤彤的炭火里,晃出一片光影交織的漣漪。
“你以為這樣便可以打發孤?”
李肇俯身逼近,玄色衣擺掃過她的足面,像一條無聲的蛇,纏上她的腳踝,眼底猩紅明滅。
“薛平安,你比這情絲蠱更毒。”
炭爐爆出一聲輕響,火星濺在他的袖口,燙出一點焦痕。
薛綏忽然想起,十年前被困普濟寺的假山下時,那少年抬起的袖口,也沾著這樣的一點灼痕,像一個頑童犯了傻事……
后來,她縮在那件溫暖的狐裘里,聞著那上等衣料散發的清冽香息,恍惚間又想,許是菩薩派來的金童,救她于苦難。于是,將那少年的溫度,深深刻入心底。
薛綏雙肩微繃,斂衽行禮。
“多謝殿下當年,沒讓我凍死在雪窟里。活命之恩,薛六不敢忘懷。只是眼下端王猜忌日深,還請殿下暫避鋒芒……”
李肇一聲冷笑。
他已經低下了儲君的頭顱,哪怕認下“奸夫”之名,哪怕被情絲蠱禁錮,哪怕永墮地獄,也在所不惜……
她卻鐵石心腸。
說好的并肩同行,走到半途,便要將他推入絕境。
“朝中權貴盤根錯節,蕭氏黨羽遍布,蕭貴妃權傾后宮,端王李桓更是老謀深算……薛六,將來你有用得著孤的地方……”
他不惜抬高“利用價值”,只為換來一絲垂憐。
為一個無情無義的女子,淪落至此。
他覺得自己十分可笑……
薛綏卻打定了主意不再利用曾經的恩人。
“不必了。請殿下先回吧。我定當想方設法,為殿下解蠱。”
李肇臉色微變,一顆心仿若裂成兩半。
一半仍孤高如云端明月。
一半卻已然低至塵埃。
“薛平安!”
李肇眼底猩紅如灼燒的赤砂,支離破碎,卻在看到她眼中的怔忪時,忽然低笑,眉眼彎成弦月。
“若念恩情,便踐行約定。你助孤扳倒端王,孤保你沉冤得雪……”
薛綏指尖陷入掌心,指尖發白,聲音卻克制平淡。
“太子殿下這是要繼續交易?”
李肇垂眸睨她,眸色沉沉:“這么說,也無不可。”
薛綏問:“拿什么換?”
“拿這個——”李肇低笑,笑聲里帶著破碎的狠戾,將一個金虎符塞入她的手上,他掌心紋路輾過她手背,滾燙。
“東宮六率聽憑調遣,可夠?”
薛綏攥著金虎符,隔著單薄衣料仍能感知他的體溫灼人。情絲蠱在血脈中翻涌,她忽然有些喘不過氣。
李肇瘋了。
他一定是情絲蠱入腦,徹底瘋了。
薛綏咬牙,“不夠!”
李肇忽然傾身將人抵在木案上,扯開玄色勁裝領口——
散開的衣袍下,是一片浸著薄汗的緊實肌理,肩線如刀削斧劈,猙獰的箭傷橫穿左臂,凝著未愈的血痂。
傷口很深。
薛綏突然有點不安。
幾乎下意識的,抵在他心口。
李肇輕笑,濕熱的呼吸糾纏著青梅酒氣,引著她的手,碾過血管的跳動,覆在那傷疤上。
“再加上孤如何?”
他嗓音壓抑著痛楚,又添一句低啞呢喃。
“孤的命,孤的身子。”
肌膚相貼的瞬間,薛綏望著李肇眼底燎原的火光,忽然覺得頭皮發麻。
“太子殿下金尊玉貴,萬金之軀,怎能如此便宜?”
“只對薛側妃一人便宜。”他長臂收緊將人提上木案,咬住她鎖骨,聲音含混。
薛綏身上的料子十分輕薄透軟,觸感柔滑得讓他有些失神,擴散著甜蜜難耐的酸麻,蔓延全身。
“李肇!”
“噓——”
因著身高差,李肇必須屈膝抵住木案,弓著脊背,方能制得住她。薛綏借機肘擊他的肩膀,卻被他握住手腕轉了個圈。無奈之下,她伸手扣進他的腰窩,撓他癢。
他悶哼一聲反制,帶著她后退,膝彎不小心撞上繡墩……
兩人頓時摔成一團。
“太子殿下,這般胡鬧算什么?”
“薛側妃,孤是來討債!”
怒火挾帶著身份的鐵索,在情絲蠱的催動下,灼得人氣血翻涌。
李肇不懂得那些取悅女子的手段,只會用最直白的方式宣示渴求,將滿腔執念揉進骨血,兇猛、狂躁,仿佛饑餓的野獸叼食美味的獵物,恨不得將她吃了……
他不是死守禮教的腐儒,從不在意世俗眼光……
在沒有這一道圣旨以前,還可以自欺欺人。
可一旦記入宗族譜牒,他們掙脫綱常和名份的桎梏?
薛綏是欽定的端王妃,是他皇兄的人……
“孤偏要,逆了這世道。”
“可殿下如今,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你說孤……是火坑?”
砰!
衣袖拂動。
打翻的青梅釀,混著李肇衣襟間的冷香,在逼仄的空間釀成醉人的毒。
“當年在普濟寺見你疼得發抖,卻不聲不響,孤就覺得……”
“覺得什么?”薛綏看不清他的臉,只覺那灼人的氣息好似寒夜燃起的篝火,燙得她脊背陣陣戰栗。
“你眼中有火。”李肇輕碰她的耳垂,指尖撫過她鬢發,將人箍得更緊。
“此刻亦然。”
薛綏沉默,一動不動。
他卻沒有再進一步。
而是安靜地盯著她眨動的睫毛,半跪在地,將她慢慢扶坐起來,目光順著她凌亂的衣衫看向那一片玉白,留著深淺不一的疤痕。
用了他送去的祛疤膏藥,仍然沒有徹底淡化。
“疼嗎?”
他又問。
然后吻向那淡淡的舊疤,好似馴服烈馬的騎士在安撫受驚的幼獸……
雨打瓦檐的聲音,清晰起來。
滴答!
滴——答——
似紊亂的心跳,又似一曲破碎的哀弦,幾乎掩不住李肇顫抖的喉結,發出那句混著委屈的低語。
“平安,你幫幫我……”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