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院的東墻下,老槐樹的葉子落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枝丫像一只只爪子,指著灰蒙蒙的天空。
幾個小廝,把一籠籠蒸好的饅頭往平板車上抬,預(yù)備著送去延興門外的粥棚……
這頭忙得熱火朝天。
旁邊,太醫(yī)院的藥童小四在槐樹下焦急地走來走去,一直到小昭從角門出來。
“小昭姐姐。醒了!”
他眼神急切,迎上前去。
“雪娘子醒過來了!雖還虛弱不能語,但神志清明,脈象也穩(wěn)住了。張?zhí)t(yī)說,總算闖過了鬼門關(guān),特意讓我來給薛六姑娘報個信兒。”
小昭眼睛倏地一亮。
“阿彌陀佛!太好了,我這就回去告訴姑娘。”
薛綏正坐在妝臺前,對著一面光亮的銅鏡,端詳著頭頂新長出的發(fā)茬,若有所思。
“姑娘!姑娘!”
小昭跑進來,臉上帶著喜色。
“雪娘子醒了!人已無大礙,張?zhí)t(yī)差小四來報的信。”
“醒了就好。去準備一下,稍后隨我去東宮……”薛綏一臉喜色地放下梳子,隨即又皺起眉頭,回頭問錦書。
“端王府那邊,可有動靜?”
錦書搖了搖頭,神色凝重:“探子回報,端王昨兒一早去了蕭文遠的府上,待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出來了。回府便閉門不出,瞧著與平日并無兩樣。倒是蕭府那邊……出入的人神色鬼祟,怕是沒干什么好事……”
薛綏秀眉微蹙,慢慢站起身。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小昭,你去跑一趟驛館,面見哈桑正使,就說請西茲狼衛(wèi),隨時待命……”
“那姑娘呢?”
“我去趟東宮。”薛綏拿起披風(fēng),淡淡道:“我娘醒了,我總得去看看。”
小昭臉上喜色褪去,換上擔(dān)憂:“太子不在宮里,太后虎視眈眈地盯著呢。姑娘這時候去東宮,太危險了……”
“放心。”薛綏懶懶地拍了拍手,眼神堅毅,“這時的東宮,最是平靜。”
薛綏的馬車出了別院,一路往延興門而去。
官道上,拖家?guī)Э谔与y的景象比前幾日更甚,風(fēng)卷著塵土,夾雜著孩童的啼哭和婦人的焦灼,透出一股大廈將傾的惶然。
偶有車馬疾馳而過,驚得流民四散奔逃,害怕不已。
途經(jīng)西市口,那家賣風(fēng)干牛肉的老鋪子竟然還開著門,老夫妻兩個打點著營生,熟悉的咸香味兒隨秋風(fēng)飄來。
“姑娘,要買點牛肉干嗎?”如意看著薛綏的表情。
薛綏收回目光,“不買了。讓車夫走快些,莫誤了時辰。”
如意見她神色凝重,不敢再多問。
如薛綏所料,宮門十分平靜,東宮的守衛(wèi)比往日更為松散,一路暢通無阻,沒有遇到麻煩。
雪姬躺在偏殿的軟榻上,臉色極為蒼白,但眼睛清明了許多。看到薛綏,她嘴唇動了動,喉嚨發(fā)不出聲音,枯瘦的手微微抬起,像是想抓住什么。
薛綏快步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入手一片冰涼,指節(jié)還有些泛青。
“阿娘,我來了。”她聲音放得很柔,“張?zhí)t(yī)說您恢復(fù)得很好,再養(yǎng)些日子,就能說話了。”
雪姬眼睛動了動,淚水無聲地滑落眼角。
張懷誠正在一旁收拾藥箱,見薛綏來了,忙拱手道:“姑娘來得正好,老夫正好有一些后續(xù)調(diào)養(yǎng)的方案,要與姑娘商議……”
薛綏點點頭,隨他走到外間。
剛說了沒幾句,便見天樞從殿外進來。
他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袍,身姿挺拔,好似天然散發(fā)著藥香,清冷出塵、俊逸非凡。
見了薛綏,他只是微微頷首。
目光在空中一碰,又迅速移開。
客氣而疏冷,看不出半分熟稔的模樣。
待張懷誠交代完畢離開,二人才回到內(nèi)室看雪姬的狀況。
天樞道:“椒房殿的人昨日來過,問雪娘子的情況。”
薛綏幫雪姬掖了掖被角,聲音沒什么起伏:“皇后娘娘心慈,想必是受了太子殿下所托,對我娘照拂一二……”
天樞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
“最是無情帝王家,人心難測。”
“知道了。”薛綏沉定道:“我們見招拆招,隨機應(yīng)變。”
天樞凝重地點點頭,語速慢了半拍:“瞧著天色不好,傍晚風(fēng)大,你還是早些回吧,省得一會兒下雨……”
薛綏抬頭與他對視,輕輕“嗯”了一聲。
“明白。我阿娘這里,便勞煩師兄了。”
離開東宮時,夕陽已把宮墻染成一片金紅。
馬車剛到別院,門房就小跑著迎了上來,手里捏著一張燙金帖子。
“姑娘,您剛離開,端王府就來人了。”他把帖子遞上來,笑道:“是端王妃身邊的管事嬤嬤。說是王妃十分掛念姑娘,聽聞姑娘身子漸好,想請姑娘過府一敘……”
薛綏腳步微微一頓。
接過來一看。
帖子上措辭簡潔,只說府里的菊花這幾日開得正好,她想邀薛家?guī)讉€姐妹過府,一同賞玩,也便讓寧姐兒與姨母多多親近。
自打瑞和郡主被圈禁,端王府后宅清靜了不少。
李桓忙于“韜光養(yǎng)晦”,在家也多是待在書房,并沒有新納姬妾,府里后院也無人鬧騰,薛月沉的日子,應(yīng)該舒心些才是。
此刻找她,難不成是又想生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