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當嘉賓湖州府寫對

做伴娘小周香調情

六月初八,是甄鐘與周芳喜結良緣日子,蘇州知府官邸一派喜氣洋洋的熱鬧氛圍。知府大人為表弟、表妹喜結良緣置辦酒宴,借此機會邀請一些同僚好友前來聚會。這樣,一方面為表弟妹倆婚禮旺旺場,同時也與親朋厚交們敘敘舊,增進友情。

來客主要是周邊州府同僚和所屬下級縣官、鄉紳,其中一位是浙江省湖州府知府賈霓。當時賈蘭是吳江知縣,他任吳興知縣。吳江與吳興近鄰,現在兩人均榮升為知府,都在太湖湖畔,隔湖相望。

賈霓就是賈雨村的兒子。賈霓這個霓字,是虹的一種,人稱副虹。李白在《夢游天姥吟留別》詩中寫道霓為衣兮風為馬,云為之君兮紛紛而來下,霓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霓字從物化層面去理解,是雨的產物,有霓必有雨,霓隨雨而來。

賈雨村是浙江省湖州府吳興縣南潯鎮人氏,《紅樓夢》中說他娶甄士隱的丫頭嬌杏做二房。可見他在考官前就已成親了。他由父母做主娶本縣胡氏為妻,胡氏生下一子,即是賈霓。

賈蘭與賈霓雖然不是同科,卻是同齡。他與賈蘭因公務關系相互認識后,經常往來,可說是老朋友了。

賈霓儀表堂堂,文才出眾,寫得一手好字,但為人油滑,好大喜功,輕率風流,被稱為滑頭碼子。他的到來,的確給周芳倆婚禮增色不小。賈蘭把所有的喜事對聯都請他書寫。眾人看了,無不夸贊他的書法挺秀灑脫,有人風趣地說他湖州筆好,所以湖筆名揚天下。

周香也可說出身書香門第,但文化水準一般。她性格好勝,虛榮心強,喜歡自我表現,經常不懂裝懂,聽人家說賈霓書法好,也好奇地急忙跑來觀看。她見賈霓高挑地立著,風度瀟灑,運筆自如,立刻被吸引了。此時他正在寫幾副調侃搞笑的對聯：

秋水漣漪峽谷芝蘭開繡閣,春風蕩漾高山美玉種藍田

繡戶侯門閨閣房中箱對對,俊男倩女千金床上枕雙雙

璀璨仙桃敬獻東都英杰士,崢嶸玉樹欣奉南國美佳人

大家看了忍俊不禁。周香只粗略地看了上述三副聯后,似懂非懂地跟著笑,還拍手稱好道：多么漂亮的字,多么精妙的句子和對仗呀！看了使人賞心悅目,老爺字寫得秀美無比,人也風度翩翩,真的讓人敬慕至極！

賈霓舉目相視,見一艷麗嬌媚、曲線性感的絕色姑娘,滴溜溜眼睛含情脈脈,驚艷春心動,含情送秋波。他就放下手中的湖筆,笑逐顏開地說：謝謝小姐的恭維。小姐貌若天仙,想必是賈大人的親戚

不錯,我是他的外甥女。周香說。

理解我對聯中的意思,不錯不錯！賈霓調笑道。

略懂一二。周香傲然地說。

你最喜歡哪副對子賈霓故意問。

三副都不錯,三副都喜歡。周香說。

噢！你最喜歡哪兩句賈霓耍逗道。

我最喜歡‘美玉種藍田’、‘床上枕雙雙’兩句。周香隨口道。

小姐說得不錯,這兩個句子比喻恰當,說得貼切,可見小姐水準不賴。賈霓取笑說。

主要是老爺的才學高,寫得好,讀來韻味無窮。周香傻呵呵地說。

這時李紈派人來喚她前去有事,她只好說聲謝謝就走了。

今天大家都很忙碌,黃嵐和李綺在緊張地鋪設新床,忙得汗流浹背,繡花絹衫濕透如水。探春、薛芬、梅菲忙著給周芳化妝打扮,備理喜品,也是汗淌滿身。李紈、寶釵接待客人,安排婚禮,跑來跑去。

江浙一帶的風俗,伴娘必須是兩個未婚女子,此次由文茵和周香來擔當。做伴娘也并不完全是美差,它有著很多學問和知識,需要進行培訓。這項任務由秋華、秋實負責。她倆找不到周香,誰知她卻與湖州賈知府在胡扯瞎說。

不覺已到舉行婚禮的時候,儀式在知府宅第舉行,賈蘭親自主持。參加婚禮和看熱鬧的人不計其數,其他大致與賈薔的婚儀相同,只是熱鬧程度有別罷了。

婚禮過后,緊接著婚宴開始。喜筵主要放客堂里,其中賈蘭的朋友有三桌,還有一些安排在天井里。

客人越多,新郎、新娘任務越重,單說敬酒一項就夠嗆了,按照規矩必須桌桌、人人敬遍。在敬酒過程中,還有許多意想不到的花樣,逗得大家開心。最主要是喝酒,尤其是伴娘陪郎必須酒量過人,可代新郎、新娘飲喝。

新郎、新娘首先敬李綺、探春、李紈、寶釵她們一桌,這桌很快通過,然后就去敬賈蘭這一桌。這桌可說高官滿座,有湖州、常州、鎮江、江寧知府等,都是官員。這些高朋正在相互頻頻敬酒之際,忽報新郎、新娘前來敬酒,他們都是第一次看到兵部千金——新娘周芳。雖然人未見過,由于她芳名遠播,女俠美譽威震江東。他們今夜目睹芳容,果然是冰身玉質、儀態妖嬈、體顯英姿、宇藏俠氣,真有沉魚落雁之容、羞月閉花之貌、傾城傾國之色、巾幗俊杰之風。有詩為證：

芳容美貌似瓊仙,疑是嫦娥落九天。

昔日吳宮西子去,今宵喜降咱窗前。

新娘笑容可掬地上前敬酒道：各位大人請,衷心感謝諸位光臨！今向各位大人敬上喜酒一盅！祝各位大人官運亨通、步步高升！

此時全桌起立,異口同聲地說：祝新郎、新娘新婚快樂！生活幸福！早生貴子！

接下就要分別向各人敬酒。當敬到賈霓時,這位賈老爺卻別出心裁,偏要伴娘周香向他敬酒。周香當仁不讓,就笑嘻嘻地上前,敬道：賈大人看得起我,我代新郎新娘向大人敬酒,感到非常榮幸！祝賈大人步步高升、登臺拜相、官為一品、夫人誥命！

謝你金口,我若一品,你是一品誥命夫人。賈霓開玩笑說。

只怕沒有這個福氣。周香說。

小姐容比嫦娥,貌若天仙,定有福分！賈霓存心說。

謝謝老爺的夸獎,那就托福了。周香有心道。

夫榮妻貴,我做一品天官,你就是一品夫人了。賈霓繼續開玩笑。

但愿如此,這就拜托賈大人了！周香半癡半呆地道。

沒問題。以后給你頭戴鳳冠身穿霞帔。賈霓哈哈調笑。

我再敬未來的一品大人一杯,祝您飛黃騰達。周香邊敬酒邊說。

我回敬未來的一品夫人一杯,祝你更加標致。賈霓邊開玩笑邊挑逗。

賈大人,你不要把這位好看的伴娘獨占了。常州知府也開玩笑。

我愿意！我愿意讓他獨占。周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周香！你過去向尚大人敬酒。賈蘭嚴肅地說。

快過來,你只顧在說,我們已經全敬了。新娘不高興地說。

周香聽后方知自己失態,急忙過去向尚大人敬酒。由于心不在焉,一時慌張,結果把酒灑出杯外,桌上橫流,把尚大人的衣服都弄濕了。這時探春、李綺過來,說：那邊的客人等著你們去敬酒呢,快到別桌去。

眾位見丈母娘兵部夫人到來,急忙全體起立,畢恭畢敬地向探春、李綺敬酒說：夫人請了,見到夫人非常榮幸！下官特敬夫人美酒一杯,以示熱忱恭賀！

謝謝各位大人的光臨！我以個人的名義敬大家一杯！探春說。

探春、李綺與各州知府頻頻敬酒。宴會再次達到高潮。

周香發現做夫人原來如此精彩風光,進而悟到了夫榮妻貴的道理。故此她留戀不舍地幾次回眸,向賈霓暗送秋波,流露出含情脈脈的媚態。

喜酒在戌時結束,洞房到子時才送。

周香自遇見賈霓以后,開始做起了夫人夢。她想：女人最主要的是嫁個好老公,嫁給平民百姓,卑賤一生,有何意義若嫁給做官的,立刻變為夫人、成了太太,多么的榮耀！丫頭使女成群,金銀珠寶成堆,穿金戴銀,珠光寶氣,綾羅綢緞,錦衿裘衣,吃魚吃肉,車進轎出,享不盡榮華富貴,過不完幸福日子。憑借自己的美貌,何不嫁個官夫郎

想著想著,遂想到賈霓身上：他風度瀟灑、一副官相,一旦嫁給他,便成為夫人了,只不過年齡大一些,男人年紀大又有何妨！反而老練持重、有安全感,俗話說老郎愛小妻,越看越歡喜,越發會待她好。她繼而想到,或許他已經看中了我,要我敬他酒,還稱我為夫人。

女人一旦看中誰,就會覺得這人世上難尋,往往想入非非,越思越情長,越念越心切,想得寢食難安、似癡如狂。蘇州與湖州雖然一湖之隔,但也有百里之遙。由于李紈、寶釵天天看著,周香不好意思外出,便來個鴻雁傳書,動筆寫信。雖然她讀過一些書,但學業不精,也沒有這方面的體驗和經驗,提筆難成文,寫好后看看,又覺得不盡人意,不是文字欠通,就是字寫得不端,寫寫撕撕,寫了兩三天還沒有寫好。最后來個反拙成巧,從周芳紙簍里揀拾破碎的紙頭,慢慢拼湊,終于合成一首完整的詞《高陽臺》,她抄襲于下：

琴瑟悠揚,鏗鏘鼓樂,洞房花燭洋洋。放扣含羞,寬衣解帶慌張。笑聲甜蜜相思切,撒個嬌、傾倒新郎。及癡迷、奴自開懷,兒女情長。猶抱淑女牙床上,錦衣衾裘秀,戲水鴛鴦。君莫呈威,溫和沁入柔鄉。男歡女愛綿綿夜,美夢中、日照窗墻。喜滋滋、歡樂無窮,幸福非常。

她寫好這首詞后,十分得意地署上蘇州府知府外甥女周香拜上,然后便偷偷地上街把信寄出。

賈霓收到周香的信,打開一看,確實把他驚著。他想：一個姑娘家,怎能作得這樣的詩都以為她是個純真處女,卻原來出墻紅杏。但此詩雖然唐突,也從中看到她的萌春之情、熾熱之心,于是他和上《破陣子》一首,以作調笑和消遣,嬉弄嬉弄萌情少女。請看他寫的：

別后朝思暮盼,柔情刻骨憂傷。倩影媚嬌花似玉,來此風流夜鴛鴦。人間美景香。說不盡漫笑話,奏毋完樂文章。女誘衣裙男逗襪,美妙難溫暖鄉。請來玩一場。

周香接到他的回書,心花怒放,詩路大開,立即寫了一首寄去：

溫馨夜晚玉鴛鴦,演出風流戲曲長。

只恨奴身無兩翼,難能展翅到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