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重逢與抉擇（上）

第五章

重逢與抉擇

part

1

一片片雪花從天空中徐徐飄落,落至房檐,落至枝椏,落至街道……漸漸地,將周圍的一切染上朦朧夢幻的純白。

即便是在深冬,原本位處南方的沿海城市也從來不會降雪,上一次目睹到紛飛的落雪已經是幼時的記憶,并且當時那場稀有的景象也僅僅持續了數十分鐘,甚至連積雪的程度都未能達到。

而現在,眼前這銀裝素裹的世界,也許正是末日將要降臨的前奏吧。

那么……

——此時此刻的你,是否也同樣在仰望著這副景象

——如果可以的話,哪怕是終焉,也希望能和你……

但一晃而過的思念終究只是自私的奢望,正是為了將世界從終焉的陰影中拯救出來,她才會身在此處,投身融合的儀式。

將雜念拋除,將情感丟棄,這副軀體將只為吸收負面而用,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只會成為多余的累贅。

悲傷的,歡樂的,痛苦的,幸福的……腦海深處的記憶開始一點一點稀薄,漸漸被空無一物的蒼白所替代。而在這之中,唯一留存的,被無法實現的戀情所支撐著的念頭正不斷在胸口徘徊。

為什么,承擔這份重任的會是她

為什么,只有她不能像平凡的少女一樣,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

然而,這最后的埋怨,對不公命運的哭訴,也隨著雙瞳中逐漸黯淡的神采,被她所淡忘。

*******

一度被毀壞的城市現今已徹底失去了生機。且不說被全數炸毀的樓房以及基礎設施,連草木都被戰火燒光的地帶已經和荒漠無異,在還未安定的眼下,不可能投入堪比開辟荒野的龐大資金。

重建已經無望,就算真的實現,復興也將是數年之后的事。

從新聞中目睹到被毀城市中的難民們的艱苦生活,林雨馨在心生同情的同時,不禁慶幸著戰火最終沒有波及到這個城市——她們的故鄉。

但這并不意味著生活的無憂：連日的大雪至今仍沒有停止的跡象,未能種植在大棚中的農作物恐怕熬不過數日,減產的糧食無疑會給惡劣的局勢雪上加霜。

說到底為什么南方會突然下起大雪,至今仍沒有定論。

網絡上正散布著不少不祥的傳,稱這一現象為世界末日的前兆。她并不相信這些謠傳,但即使是拉尼娜現象也不可能造成這么大的氣候異常,恐怕地球真的在經歷某些異變。

無論推斷是否正確,無疑所有的矛頭都指向異世界的入侵者。

直至現在,她還難以相信異世界的說辭,平行世界理論原本就是只停留在概念層面的東西,更何況產生交集。但太多用現階段的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擺在眼前,讓她不得不嘗試接受,例如,他曾使用過的魔法。

即便朦朧,她仍很清楚當初將她從噩夢中拯救出來的正是他,依靠從未見過的神秘魔法。

但是為什么要對她隱瞞

身為青梅竹馬,難道連這點秘密都不能知道嗎

是因為……不值得說嗎也許……在他心中自己從來就不曾是重要的存在吧,所以那時候才會……所以才會一聲不吭地離開,在自己本該最需要他的時候。

在你眼里,我就是這么無所謂的人嗎……

——那我也只要不理會他就好了！

在心中宣泄著憤慨的話語,可轉眼回到現實后,相隔玻璃窗,紛飛的雪景仍讓她回憶起過去,與他初次相遇的情境。

能夠坦蕩地說出因睡懶覺而遲到的他,以接近站軍姿的姿勢筆直地罰站了兩節課的他,連謊話和借口都不會尋找的、過于率直的他不可能把心思隱藏在心中。

或許不讓她得知反而是為了保護她

又或許他曾經向自己求助過例如在他渾身是傷的那天夜里……只是她一直沒能發現。

說到底真正不坦率的其實是她自己,如果當初放下架子,如果當初將告白的話語說出口,會不會現在的結局就截然不同

雨馨姐,你那邊整理好了嗎

突然間,近在咫尺的呼喚聲將她拉回現實,未能反應過來的她在困惑中轉過頭,面向呼喚自己的少女——他的妹妹鄒晨。直至狐疑地面面相覷了數秒之后,她這才記起,自己原本是在整理新聞資料的途中。

會在工作中分神可絕不屬于她的作風,但擺在眼前的事實令她也只好擠出苦笑,自我檢討道：

很抱歉……剛才不小心走神了,再一會兒我整理好后就給你。

嗯,沒關系,雨馨姐最近也辛苦了~

看著故作堅強、擠出微笑的少女,她忽然想起：就連小晨,就連他的妹妹也沒有被告知任何消息。

在這數個月的時間里小晨一定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他的安危,更何況她還經歷過長兄失蹤的先例……除此之外,幾個月前救助的名為哈金斯·加諾的青年,他們之間剛剛萌發的小小的戀情,現在也正經歷著時間和距離的考驗。

相比自己來說,她一定要辛苦得多吧。至少在她的面前,身為姐姐的自己不該流露怯弱,不該面露憂愁。

想到這里,雨馨用力地給了鄒晨一個擁抱,希望戲份溫暖能成為慰藉傳遞至她心中。

怎么了雨馨姐

沒什么。只是、你也辛苦了~

所以,他一定只是為了不讓自己涉足危險吧,畢竟,曾經還有過不少次被他嫌棄愛管閑事的經歷。

——但就是因為這個性格我才會成為班長嘛。

才會與他結下孽緣,才會真正體驗到青春的酸澀——果然,還是忘不掉他。

不過,下一次一定要讓他好好叫出自己的名字,而不再是班長。

在心中立下這個決定的同時,她轉頭重新投入到工作中,但相比剛才心情已經舒暢了不少。

part

2

待新聞稿完成的時候已值正午,但細雪依舊沒有停息的跡象。眼見積雪已經沒過第一級的臺階,她感概著選擇了長筒靴的好處,裹上圍巾,撐開雨傘,踏進冰雪的世界。

被云層遮蓋的天空并未灑下明朗的陽光,偶爾吹過的刺骨北風為個城市更添一份寒意,連呼出口的氣息也霎時間凝結,化成白霧飄散至空氣中。

在轉角處稍微駐足,她望了眼左右,短暫的躊躇后最終走向了超市的方向。

——雖然時間不算早,難得有心情就自己下次廚吧。

——不過,做什么好呢

腦海里劃過幾種選擇,卻不知道為什么全是他的喜好。明明并沒有刻意去了解,只是在長時間的相處中不知不覺記住了。

不過,將這些菜肴一起擺上餐桌的話,他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又會選擇哪一道呢

——稍微有些期待……不、不對,這不就像是結婚后的事嘛！我在想什么啦……

意識到這令人害臊的事實后,她慌張地將雜念趕出腦海,但已經蔓延開來的悸動不可能輕易忘卻,令耳根發燙到生疼。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突然注意到某個奇怪的身影——穿著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黑色緊身服、鬼鬼祟祟地張望著左右的人影。可定睛之后,那身影又從視野里赫然消失,仿佛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一般。

過度疲勞所產生的幻覺不。她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因為剛才的悸動現在的意識比以往更加清醒。

那近似于鬼魅的影子,難不成……

她回憶起在播報中見到過的、與之如出一轍的入侵者的樣貌,難以喻的不安感霎時從心底涌起。

該怎么辦

倘若真的是入侵者……還不能下定論,至少要先確定剛才的所見并非幻覺。拿出手機,她裝出視而不見、沉迷手機聊天的樣子,懷揣忐忑,朝剛才人影所在的位置走去,接著假裝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地面。

果不其然,積雪上清晰地印出了近乎嶄新的腳印,一直延伸到遠方。

最糟糕的猜測被應驗,她一時間陷入了手足無措的慌亂中。如果真的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入侵者,他們想在這個城市做些什么猜不出答案,但必定會傷及大量無辜的人！如果不能提前阻止,連這座城市都有可能會……

但僅僅依靠她這名手無寸鐵的少女,又能做到什么甚至可能將自己置于危險中——想到這里,她猶豫地退卻了半步,卻隨即又鼓起勇氣握緊手機。

這個冒險的舉動絕不能讓小晨知道,但為了以防萬一,至少要先報警。于是她拔打了110,發揮平時練就的溝通本領將對方說服。

放下手機后,她用手捂著胸口,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借以讓心情平緩下來。

——只是觀察下而已,絕對不能冒險。

萬一真的被發現,就用防狼噴霧拖延時間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逃跑。確認挎包中的防狼噴霧還能正常使用后,她開始跟蹤足跡。

之后的過程比預想中要容易得多,比常人要深上半截的腳印幾乎不需要費力就可以辨認出來,加之對方行進的路線刻意避開了人群,也沒有遇到足跡被掩蓋的情況。

隨手買了份雜志,她假裝無意地跟隨腳印一步步向前,終于在幾分鐘后來到足跡的末端。在這里足跡拐向了某處人跡罕至的小路,沒記錯的話其終點是一個廢棄已久的工地。

該繼續還是放棄

既像是線索的終點,又如同引誘的陷阱,皚皚白雪中的黑色印記直延伸至看不見的盡頭,令她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

如果是后者,哪怕再前進一步都伴隨著極大的風險；但她也不甘心眼睜睜地放著線索消失。

——只要偷偷看一眼,就一眼,不管有沒有都馬上離開。

在心中勸服自己后,她忐忑而又小心地走進小路,一步接著一步,在無聲的死寂中來到工地門口。再次深呼吸后,她靠著工地大門的外墻,朝里面偷偷望去。

空無一人的工地散落著沒有用盡的砂土等建材,已經混進泥水而變成黑褐色的沙堆、掩蓋在鋼筋框架上方的厚實積雪,所有的景象都在無宣告著時間的痕跡。

她進一步探出身子掃視四周,沒有看到任何有人活動過的跡象。然而緊接著注意到的一點,讓她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腳印只延續到工地入口便赫然消失。

仿佛被人窺視一般的惡寒拂過脊背,令她慌亂地轉過身,卻在這時,被一只粗壯有力的手從身后捂住了嘴巴。甚至連掙扎的余力都不曾留有,身體的力氣在一瞬間被抽干；連帶著意識,視野亦開始模糊。

光……

最終,在傳達不到的呼喚道盡之前,她沉入了黑暗的深淵。

******

在雪白的街道一側,兩名年紀在16歲上下的少女正漫無目的地行走著。將發束系在左側的那名,以毫無生氣的眼神百無聊賴地掃視著沿途的店面與商品,至于另一名……

姐姐,別再看手機了。

但是但是,對面那個人夸我可愛啊~還說要約我吃飯~

一手捧著臉頰,有著與她如出一轍的面容、只是扎馬尾的位置換到另一側的少女一臉花癡般的傻笑,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手機屏幕。不過,除開發型和表情,更為直觀的一個分辨方法即是通過發育的程度。

誒嘿嘿~是不是被我的美貌被迷住了呢~對面會不會是帥哥呢~

別蠢了,又沒看過你照片,頂多是客套話。

看似身為妹妹的一方不屑地回應道,只不過,隨即得到的回應卻是姐姐瞪圓的雙眼。四目相望僅持續了半秒,她立即就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難不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