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23

林雨桐出去跟白坤打了個招呼,見兩人去了書房說話，她退了出來。將門都關(guān)好,這才回到廚房。見杏子坐在灶膛前，低著頭一個勁的添柴，她眼睛閃了閃卻沒有繼續(xù)剛才那個話題。少女情竇初開，這點心思也是人之常情。但林雨桐并不想干預(yù)。不管她看的白坤還是白元,在她看來,都不合適。白坤如今的身份，自己心知肚明。像是他這樣的人,值得尊敬,為了理想，為了信仰,拋家舍業(yè)。可要是作為他的妻子，會怎么樣？他可能接到命令隨時會走,也可能明天被逮捕,更可能有一天會奔赴戰(zhàn)場這一去難回。他們別說養(yǎng)家糊口照顧妻兒了,不叫妻兒受連累,已經(jīng)是萬幸了。而白坤不是杏子這樣的小姑娘,還有天真的想法，三十多歲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杏子這樣的姑娘跟他不合適。挑明了只能讓彼此尷尬而已。再說白元吧，白元是個聰明又極有進心的孩子。兩人雖年紀(jì)相仿，但是白元跟杏子不一樣，杏子認(rèn)識字已經(jīng)知足,但是白元卻堅持在學(xué)習(xí)外語，不僅是英語，甚至還跟著四爺學(xué)習(xí)德語，每次四爺去課，他也會堅持旁聽，林雨桐看過他的筆記，做的非常好。他每天看報紙，所關(guān)心的無不是政事大事，跟杏子之間，沒有任何共同語。這樣的兩個人湊在一起，當(dāng)然也是不合適的。像是杏子這樣，找個知根知底的人家，其實才是真的為她好。

她不像提，可杏子想提：“大姐，要不你跟娘說說，我這親事不著急。”

林雨桐笑了笑：“再緩兩年也不是不行。要是你有心，好好的學(xué)，如今家里的境況挺好的，供你學(xué)大學(xué)都不是問題。出去見見世面……”不要老將眼光放在林家大院這一畝三分地。

杏子搖頭：“我都多大了，也念不進去書。再說了，娘在家里也忙不過來?！?

晚放學(xué)搭把手鹵肉，早幫著賣了再去學(xué)，其實是趕得及的。林雨桐看了杏子一眼，她是真沒有這份進心，覺得不做睜眼瞎知足。那這事能怨誰呢？

她呵呵一笑：“那這怎么辦？”林母的對楊子和杏子的疼愛，她是看在眼里的。正是因為銅錘跟槐子之前鐵的不能再鐵的關(guān)系，才將杏子許給對方。至少有槐子在，不怕銅錘干出什么糊涂事來。自己這個當(dāng)大姐的，是半路來的，這婚姻又跟別的不同，間出點岔子，這該怪誰呢？林母對子愧疚，但是對杏子是真疼。而這母女倆見識又有限，跟槐子和楊子不同。她沒辦法應(yīng)下這話，但又不好推拒，只得道：“婚姻畢竟是大事，這事我得跟大哥和楊子商量一下。你知道額娘的，我的話她未必聽的進去?！?

杏子點點頭，似乎松了一口氣，見林雨桐的飯做的差不多了，她這才起身：“那我回去了，大姐?！?

想到屋里的白坤，林雨桐也沒留她：“額娘在家里一個人，我不留你了。”只撥了一碗菜遞過去，“你回去陪著額娘吃……”

送走杏子，她將門關(guān)好，這才送菜進去。四爺跟白坤已經(jīng)從書房出來了，兩人坐在堂屋里，一人一杯茶。

白坤見林雨桐進來了，也沒停住話頭：“……這次的機會不錯，能爭取到這樣的支持，總會早一點見成果的。但我還是得以個人的身份提醒老弟，小心小心再小心。如今這間諜密布，國眾黨內(nèi)又有親倭勢力，這些人背后是人是鬼真不好說?！?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了。當(dāng)局不叫人信任的一點，在這里。面稍微一搖擺，下面的得承擔(dān)地震一般的風(fēng)險。筆趣庫

當(dāng)然了，四爺和林雨桐自然明白該如何把握這里面的分寸，如今跟白坤通報一聲，不叫對方產(chǎn)生誤會，那么這個目的算是達(dá)到了。

四爺說是喝酒，一人也不會三杯，兩人加起來，喝了一兩酒的樣子。像是白坤這種肚子里有秘密的人，是絕對不會允許喝多的。

夜幕降下來，白坤這才告辭，從小院出來。今晚的月色不錯，月光撒下來，將這整個大院都顯得影影綽綽。有些人家開始吃飯了，有些人家干脆省了一頓，熄了燈直接睡了，睡著了不餓了，也許夢里還能夢見倆白饃饃。

白坤吐了一口氣，慢慢的往出走，從三進院子到門房，能有多遠(yuǎn)。聽到后面有腳步聲，他也沒在意，這院子里還是安全的。到了家門口，剛要掏鑰匙開門，聽到后面一聲低低的帶著怯懦的聲音：“白……先生……”

“嗯……”白坤扭頭一看，是杏子。他頓時有些頭疼。如今成親都早，自己這年齡都能做這姑娘的父親了。小丫頭的心思，他哪里不明白？只是真不合適。他笑了笑，“是杏子啊，怎么？有事？”

杏子將一個小包裹遞過去，“先生，這是我的心意?！?

白坤不能讓小姑娘老師舉著，伸手接過來一摸，知道是一雙鞋。他心里苦笑，但面一點都不顯：“咱們杏子可真是巧手的孩子。這鞋一定你師娘做的合腳。”

“師……師娘？”杏子頓了一下，面色一下子變了，“師娘沒跟著先生過來？”

“是??！”白坤點點頭，“出門養(yǎng)家糊口的男人多了，可不都是舍家撇業(yè)的?！彼掷锪嘀“戳丝矗澳愕氖炙嚭?，但到底還是孩子。以后不要這么辛苦了。不過我還是得謝謝你。”

杏子只覺得站在這里渾身都臊的慌：“不用謝。我……我走了！”話沒說完，撒丫子往院子里跑去。

白坤嘆了一聲，剛要開門，見門口進來個人，可不正是槐子。

不用問，剛才的事槐子一定都看見了。這叫人較尷尬了。要是遇不講道理的，還以為自己勾引人家小姑娘呢。

不過顯然，槐子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他先朝白坤拱手：“剛才謝謝先生了。”這也得虧是人家心眼正，要是碰個混賬，這送門來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反正是你趕著的。

白坤佯裝一副不解的樣子：“謝什么，我說的是實話。”

“先生成親了？”槐子有些不信。

白坤嘴角動了動：“有過一個要好的女同學(xué)。不過這事也是一難盡……”

那是心有所屬了。以白先生的學(xué)識，能跟他做同學(xué)的女人，該是向桐桐那樣的女子，所以，以人家的眼光是看不杏子的吧。

他心里有些復(fù)雜，“那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兩人都沒有挑破，大家面子都算是過的去。槐子直接往院子里去，為了怕杏子尷尬，他在外面耽擱一會子，這才進了屋子。

一進去，卻見杏子跪在東屋的地方，額娘坐在炕對杏子怒目而視。

槐子佯作不知，伸手扶起杏子：“這是做什么？有什么話好好的說，這地方多潮啊，快起來?！?

林母的手拍在炕桌，“你也不問問她都干了什么?！?

杏子的身子不由的抖了一下，低著頭不敢語。

槐子忙坐過去朝林母道：“您嚇著她了。姑娘家大了，臉面多要緊啊?！?

“她還要什么臉面，跟男人私相授受還要什么臉面？”林母瞪著眼睛，手都跟著顫抖。

私相授受這是多大的罪過？杏子猛的抬起頭，“我是給先生做了一雙鞋，怎么是私相授受了？我是私相授受，可也沒干出跟男人私奔的事。”

“杏子！”槐子趕緊呵斥，“胡說什么呢？”

跟男人私奔過，這是林母一身都洗不掉的污點。如今被女兒一下子戳到了痛處，可真是要了命了。她的臉?biāo)⒁幌伦影琢?，顫抖著手指著杏子：“對！我是跟男人私奔過。可是因為我犯過錯，我才不能看著你再犯同樣的錯。你給我聽好了，銅錘很好！嫁過去，你面沒有公婆要伺候，他又是跟兄弟分了家的。以后你們的日子關(guān)起門來自己過。你有鹵肉的手藝，你們的小日子能過的紅火。那佟家也是一大家子人，真有事，又能有幫手。哪找這么好的親事去。只看著你哥的面子，他也不會對你不好。他如今的在鐵路局的差事，還是你大哥給他找的。那孩子向來重情重義，我還能害了你。以后，你不許去學(xué)堂，老實的在家給我待著。嫁妝也該裝備起來了?！?

“憑什么？”杏子又害怕，又不想認(rèn)命，“婚姻是自由的，誰也無權(quán)干涉?！?

“你聽聽，你聽聽！”林母指著杏子，對槐子道：“找那姓白的去，找他去，他這都教的是什么？按的是什么心思？”然后瞪著杏子，“你給我聽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你要再敢靠近那姓白的一步，我打斷你的腿。”

“父母之命媒妁之？”杏子喘著粗氣，“我父親在哪呢？誰不知道我是野種！照這個道理，我打生下來沒名正順過。”

槐子一巴掌拍在桌子，“都住口。說的都是些什么話。”

將那些陳年的傷疤揭開來，鮮血淋漓，疼的還是自己。

杏子被這一呵斥才有些恍然，臉的血色一點一點退下去，噗通一聲跪下，不敢再語了。

槐子這才對林母道：“您別小題大做，學(xué)生送老師點東西，這都是心意。照你這么說，妹妹妹夫在學(xué)校，不得惹來多少是非。再說了，人家白先生成家了，夫妻感情和睦。這個杏子也是知道的。您說您都想哪去了。這要是嚷嚷出去，莫須有的事都變得有鼻子有眼了，這不是自己毀自己的名聲呢嗎？”筆趣庫

林母帶著幾分不信：“真的？”

“我妹妹妹妹夫介紹的人，別的不說，人品是過關(guān)的?！被弊訉⒘钟晖┖退臓斖鲆煌?，林母不說話了。對別人的話她不信，但是對大女兒兩口子，她是信服的。為什么？因為人家有化，在大學(xué)里當(dāng)教授的，那說的都是真理。沒什么可懷疑的。

槐子見安撫住了這一個，又去看另一個，這個妹子一直怯懦，沒想到今兒個刺猬似得，真敢扎人。他嘆了一聲，“你要是不想這么早嫁人，那這婚事倒是不急。咱們也暫且壓住這事，只當(dāng)是從來沒提過。今兒我才聽人說，咱這附近開了一個護士學(xué)校，要不你去試試，也省的在家里……”

“不！”杏子整個人都開始搖晃了起來，“不了！我嫁人……我嫁人是……”說著，起身，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林母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孩子，你別恨娘。娘這真是為你好。正是娘吃過大虧，才不敢看著你行差踏錯一步啊?！?

杏子坐在堂屋的灶膛前，蜷縮成一個疙瘩。她不明白，娘當(dāng)初跟著親爹走的時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肯定是心里喜歡親爹的。她知道心里喜歡一個人是啥滋味，為啥還要逼迫自己呢。

里面大哥的聲音傳來：“額娘，杏子的婚事不用著急，叫她去年兩年書……”

“念啥書？”林母帶著幾分強硬的道：“杏子再念書，也變不成桐桐。也沒有桐桐那樣的好命。這人得認(rèn)命，不認(rèn)命又能咋辦呢？折騰來折騰去，結(jié)果日子是啥樣還是啥樣。你三爺家的外孫女，你是念了好些年書嗎？結(jié)果咋樣，還是被她那混賬老子嫁給人家做個姨太太，連個正頭娘子都不是。如今看著，這念書不念書的到底有什么差別，還不是一樣的嫁人生孩子操持家務(wù)?！?

你怎么盯著那一個不成的看呢？

林母好似知道槐子要說什么似得，“別跟我提那些洋派的小姐，這個追求那個追求，你不信試著看看，這些婚前張揚的，婚后有幾個得了好了？我不懂如今外面那些自由啊，思想啊，我知道男女之間是那么點事。跟懂多少學(xué)問沒關(guān)系?！?

槐子竟然覺得跟林母說不通，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道：“您這會子說的再多，那也得人家銅錘答應(yīng)吧。人家又沒門提親，你這自己在家里計劃，有啥意思？銅錘常到家里來，他對杏子有沒有意思，您看不出來？”

林母一愣：“你去透個話的事……再說，咱家杏子配他綽綽有余，他有啥看不的。”

“您真是……”槐子有些煩躁，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這男女之間的事難說的很。杏子好，但非得看？這事我能探探，但別指望我拿著兄弟的情分，給人家身硬套。再說了，杏子又不是嫁不出去，不至于這么趕著。女方還是得矜持些?！?

林母這才不說話了，等槐子要出門的時候這才叮囑道：“你抓緊探探，要是不行，也好找別家。”

還是沒死心。

槐子出來，低頭看了看縮在一邊的杏子，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話，只轉(zhuǎn)身出去了，還是找自己嫡親的妹子說說話吧。好歹心里舒服些。

進了門，林雨桐給槐子熱了飯，“還沒吃吧。”

可不是，家里糟心的不行，也沒人問他餓不餓。

槐子邊吃邊跟四爺說運了多少東西，“……我還找人在那邊蓋了點房子，槐樹林間，有一條溝，房子蓋在溝里，等閑發(fā)現(xiàn)不了。完了叫人給周圍栽種點藤蔓……”他最近一直忙著這事呢。對著自家妹子，他也沒瞞著，把家里的事情一股腦的都倒出來，“……這世道，女人男人更不容易。我看杏子心里是真有人，不愿意逼她……”

“等過了這一段好了。”林雨桐把菜碟子往前推了推，“杏子只怕是從小缺少父愛，白先生呢，不管是從年齡還是別的方面，都填補了她感情的一個空缺。橫豎年齡還小，再過兩年也不遲?！闭f著又問了一句，“哥，你這年齡也不小了，這婚事也得心了。額娘沒逼著你相親？”

槐子抓著筷子手一頓，“沒有……”

“呃……”她不是成親挑撥人家母子感情的，真的！

槐子也不在意，“如今這世道，拖兒帶女的，反倒是牽絆。”

不這么自我安慰又該怎么說呢？

第二天一早，兩人六點起床，七點準(zhǔn)時起床。劉福已經(jīng)在外面等著了。

坐在車，看著街來來往往的行人，混合著各種小吃的香味，林雨桐低聲對四爺?shù)溃骸坝锌盏臅r候，咱們連出來照相吧?！?

“好。”四爺嘴應(yīng)著，眼睛卻看向前面人多的地方。

林雨桐順著四爺?shù)囊暰€看過去，“那是賣什么呢，店鋪還沒開門，這么多人?！?

“你看那是不是岳父？”四爺指著人群的人道。

還真是！

兩人沒打算停留，越過去算了。可林德海的眼睛多賊啊，一眼看到坐著鋼絲包車的閨女女婿，連忙招手：“大閨女，阿瑪在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