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雷不斷在頭頂炸開,濃密的樹木遮天蔽日,無論朝哪個方向跑,都望不到盡頭,突地一道閃電劃破漆黑的夜空,無邊的紅色如潮水般涌來,濃重的腥味在口鼻間蔓延,細微的啼哭聲自前方傳來,抬眼望去,只見一渾身□的嬰兒倒懸于三丈遠外的枯枝上,十指烏青發黑,雙眸空洞無神,兩行血淚自眼角滑下,嘴角掛著抹與年紀不相稱的冷笑。
安玥猛的自床上坐起,胸口急促喘息著,額頭上一層冷汗,值夜的侍書放下手中書本,走到床前來,拉開兩側的幃幔,關切的詢問道:“殿下,又被夢魘了?”
“這五年來,本宮從沒有哪一日不被噩夢纏身過,你又何必多此一問?”安玥冷冷的瞪了侍書一眼,抬袖擦拭掉臉上的汗水,轉頭瞧向窗外,仍舊一片墨色不見半分光亮,想來不會超過三更天,便起身下床,走到案桌前的太師椅上坐下。
侍書取了件外袍,傾身替安玥披上,拿掉宮燈的外罩,剪掉過長的燭心,又小心的端起,將周圍幾盞引燃,這才退到一旁,微垂了頭,嘆氣道:“殿下終是不肯原諒。”
“原諒?”安玥方才提筆,聞“啪”的一下丟回硯臺,決絕道:“本宮至死都不會原諒,她讓本宮生不如死,那本宮便讓她死也不得安寧。”
侍書身子一個踉蹌,連忙伸手扶住桌角這才勉強站穩,他咬了咬唇角,顫聲道:“殿下,雖說皇上是您的皇姐,可她首先是個帝王,事關社稷安穩,可謂不得已而為之,心里卻是比誰都心疼,不然也不會彌留之際還盼著能見上您一面。”δ.Ъiqiku.nēt
“本宮年幼喪父,幸得年太卿垂憐,待我視如已出,又百般縱容,所以當皇姐跪下求我攝政監國時,我便毫無猶豫的應了,只當報答太卿的養育之恩,待十年之后平瑜及笄親政,再出宮尋個合意的妻主嫁了,生幾個愛女嬌兒,平靜安樂的過一輩子,孰料她會那般絕情……”頓了頓,他抓起案桌上擺放的玉璽,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冷笑道:“當真是可笑之極,本宮若想要這江山,豈是她一紙終生不得出嫁的遺旨可以阻攔的?”
被他臉上凄然而又詭異的神情驚倒,侍書驚呼道:“殿下……”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安玥抬眸看過來,用殘忍的語氣質問道:“既然如此愛戀,為何她去了,你卻好端端的站在這里?難道不該殉情陪葬?”不待對方作出回應,他又自顧說道:“是了,皇姐向來疑心頗重,即便斷了本宮的退路,也終究是不放心,將你留下來,名義上是輔佐本宮,暗地里則行監視之責。若是本宮沒猜錯,你手上應持有皇姐的密旨吧?”
“侍書不過是個正五品的御前秉筆大侍,哪里配給皇上陪葬。”侍書自嘲一笑,抬頭仰視著鑲嵌了五爪祥龍的殿頂,神色黯然的說道:“皇上駕鶴仙去,侍書已是生無可戀,本該立刻追隨,白綾套上脖子那刻,卻是突然悟了,人死如燈滅,萬事皆已成空,喝過孟婆湯,興許連自己姓甚名誰都會忘記,倒不如留下來,待在這座寂寞深宮里,守著過去的記憶,就這么過一輩子,直到老死。”
深吸了口氣,侍書抬袖抹了把眼淚,又輕笑道:“以殿下今時今日的權勢,即便侍書有密旨在手,恐怕也是奈何不得半分,又何必杞人憂天呢?”
“那是自然,否則本宮又豈會留你在身邊?”安玥冷笑,絲毫不為他的憂傷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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